第133章 捡钱就得脚踏实地
三月轩，二楼的山水房。
此间坐落窗边，探眼望去便是远处青山，还有近处流水回绕。
实乃山水相依，位置绝佳。
三月轩本就是淮城有名的老牌酒楼，这山水房更是三月轩的天字号房间。
平常即便空着，也不会拿来招待普通客人。
因为能进这里的，只有淮城的达官显贵。
而今日，这间山水房开张了。
在这里坐着的，可谓是淮城顶尖的大人物。
三月轩的掌柜甚至不敢让别人服侍，自己亲自上阵。
实在是怠慢不得。
坐在左边的，是江南的宣政布政使，右边的是江南提刑按察使。
而在两人侧旁，餐桌的主位另外坐着两人。
掌柜的经营三月轩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过目不忘的本事。
有一人他记得很清楚，前些年也来过江南好几次。
每一次都是这两位大人陪伴左右，甚至就连江南的督抚大人都得来亲自招待。
如今落马被抓的淮城朱季昌，在当时也只能敬陪末席。
他便是东厂的掌刑千户，何千岁的义子庄景烁！
这样的大人物，哪怕吃饭时只是皱皱眉头，自己这间开了上百年的老字号当天就得关门。
所以掌柜的才会如此紧张。
只是今天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那主位坐着的，竟然不是庄景烁。
而是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
看他身穿布衣，头发黑布方巾，并不像是权贵人士。
为何今日就连庄千户都要将主位让给他？
掌柜为几人倒酒，听见那几位大人喊他袁同知……应该也是个大人物。
自己小心着点就是。
“老杨啊，这里暂时没你事了，先出去吧。”
那位布政使史修明朝着掌柜喊道。
掌柜点头，小步走了出去，顺带将房门带上。
“袁大人，只怕还没来过我们淮城的三月轩吧？”
史修明笑呵呵问道。
袁化吉面无表情，道：“袁某自加入锦衣卫后，极少出炎京，淮城都没有来过。”
“那就更得尝尝我们这三月轩的招牌了。”
史修明举起身前的酒杯，闻了闻酒香，浓郁扑鼻，令人陶醉。
“三月轩得名者，有三月，一为月下龙跃、二为双桥映月，三为月满西楼。
前两样都是三月轩的看家美食，这第三嘛……就是这杯中物了。”
史修明嘿嘿笑道：“老夫可是真忍不住这酒香了，闻着肚子里的馋虫就要跑出来，袁大人要不试一下？”
袁化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酒杯，里面的酒水清澈，真如月光清冽，定然价格不菲。
他却摇摇头：“袁某虽是粗人，但不喜饮酒，平日里只喝些粗茶。”
史修明神情尴尬，旋即高举酒杯，笑道：“是老夫疏漏，自罚一杯。”
说罢，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这位在江南诸城至少排得上第三的大人物，在袁化吉面前竟如此谦逊卑微。
这让袁化吉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史修明开口叫来门外守着的奴仆，侧耳交代了几句。
奴仆赶忙点头，小跑出去。
片刻后，一盘盘精美的食物被端了上来，看得袁化吉眼花缭乱。
“袁大人刚入锦衣卫时，应该是去的驯马司吧？”
旁边的庄景烁终于开口说话了。
袁化吉点头：“承蒙庄千户记得，那时只是一个小小校尉。”
庄景烁叹了口气，道：“当时咱家就看出袁大人气度非凡，只可惜明珠蒙尘许多年，白白耗费袁大人光阴。”
袁化吉向上抱拳，朗声道：“幸陛下不弃，如此提拔袁某，方有今日。”
庄景烁点头，又道：“陛下慧眼识人，但主要还是当初那位刘指挥使妒贤嫉能，袁大人才不能大展拳脚。”
袁化吉沉默片刻，道：“毕竟是前任上官，不好妄议。”
“有什么不能议的？咱家也曾跟他一起办过事，知道他是什么人。”
庄景烁幽幽道：“袁大人为官清廉，即便来这三月轩，也是咱家与几位大人极力邀请才来。
可那刘指挥使，每次来淮城，那可真是花天酒地。
莫说三月轩，就说那名满天下的青楼明月坊，他都一夜豪撒千金，百十绝美女子在他膝下求欢。
啧啧，咱家是没这个福气了。”
庄景烁又压低了声音：“不过有一说一，如果不是当年徐逆一事，他又怎么会被抓？
说到底，这点事又算什么？莫说他了，就连你如今的上司……嘿嘿，不说、不说。”
袁化吉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提刑按察使梁鸿飞笑道：“快吃菜吧，都凉了。”
史修明给袁化吉舀了一碗鲫鱼鲜汤。
“袁大人昨夜辛苦了，谁又能知道陈老竟如此……唉！”
梁鸿飞放下筷子，也叹道：“盐引三万六千，另有绫罗绸缎，古玩书画无数，就连朱季昌跟他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啊。”
“不知你与邓大人，查得怎样？”
庄景烁适时开口。
袁化吉嗡声道：“只怕不是陈元正一家之财，里面或许牵连了许多人。”
三人对视一眼，史修明先开口：“无论如何，该查就要查！只是……”
梁鸿飞接上话来：“若查得太多太清，牵连太多，只怕淮城要乱，百姓更苦啊！”
袁化吉沉默不语，但眼神似乎多了几分阴霾。
酒足饭饱，史修明那位奴仆走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瓷罐。
“来的正是时候啊。”
史修明笑了笑，拆开瓷罐。
袁化吉鼻子闻了闻，眼睛忽然一亮。
“这可是今年新摘的明前龙井，只取嫩芽，精挑细选，一年也不过才十斤。
老夫侥幸得了两斤，拿来给袁大人试一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泡起了茶。
茶汤透亮，色泽诱人。
袁化吉是爱茶之人，闻到茶香早已食指大动，茶杯递到自己面前，他忍不住拿起抿了一口。
“好茶！”
袁化吉眼睛放光。
“大人若喜欢，这些都给伱了。”
史修明将茶罐递给袁化吉。
袁化吉喃喃道：“这怎么敢？”
“大人办事操劳，又要习武，茶能灵明心神，大人拿去喝便是，只望莫嫌弃老夫小气就是。”
史修明笑着说道。
袁化吉怔怔接过，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一样。
“好了，吃饱喝足，袁大人查案有功，升官可望，合该庆贺。”
梁鸿飞起身，笑道：“要不几位大人移步，也来感受一下淮城特有风光？”
几人走出三月轩，一路平坦无人，直往淮城清平桥走去。
“今日春潮急，淮河澎湃浪卷玉。”
史修明双手撑着桥栏，感慨道：“惜无晴日，见不得金光鳞鳞。”
梁鸿飞呵呵笑道：“无晴日，也可有金光鳞鳞。”
他拍拍手，就有几个壮汉提着几个竹篓上来。
袁化吉瞥了一眼，顿时眼瞳一颤。
里面竟放着满满的金叶子。
梁鸿飞抓起一把，交予袁化吉。
“大人，要不试一下？撒下去。”
袁化吉心跳得很快，鬼使神差走到桥边，松开手指。
金叶翻飞，落入澎湃河水，袁化吉忽然笑了。
不知为什么，他半点不觉浪费，竟觉得很开心。
他抓起一把又一把，直到将竹篓所有的金叶子都撒光。
原来这就是权力……袁化吉怔怔地看着自己双手。
“袁化吉！！！”
一道呵斥声响起，充满了愤怒。
袁化吉脸色一变，抬头看去，就看见脸色阴沉的邓元钞。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低声咆哮，扫过几人身旁的竹篓，额头青筋顿时暴起。
“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看着金闪闪，可不是什么金，撒着玩的。”
史修明站了出来说道。
“撒完了，就走吧。”
庄景烁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史修明和梁鸿飞向邓元钞抱拳作揖：“回见啊，邓大人。”
邓元钞死死瞪着袁化吉。
袁化吉又羞又恼，没有解释半句，快步跑走。
邓元钞看着空荡荡的清平桥，依旧怒气冲冲，但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感到很压抑，很无力。
这淮城的天，江南的天就如此暗吗？
他转身看着波涛河水，握紧拳头又松开拳头。
金叶早就不知奔向何处，河水望不到边。
他昨夜抓到陈元正，本壮志满怀，可如今，他觉得前途渺茫。
仅凭他一人，真能查清淮城底下这条暗河的源头吗？
他怔怔走在街巷上，双目无神。
忽然听到旁边吵闹喧哗声。
他抬头一看，顿时惊讶起来。
“赵公公？你这是？”
他看向河边，那位赵公公正坐在一艘小船上，身前放着满满当当的金叶子。
“我看这也没人捡起，太可惜了。”
赵笙笑容洋溢，街道旁，那些精壮家仆敢怒不敢言。
是没人去捡，但也没人敢捡。
这可是梁大人的钱，就算被水冲走，也不能让这些刁民拿了。
更何况梁大人还让他们在几处河道口都设有兜网，捞起多少都要拿回府里去的。
谁能想到竟被这位京里来的大人给这样拿了！
赵笙将金叶子打包好，一跃跳上岸边。
“捡钱嘛，就跟办事一样，该脚踏实地，该捡就捡，怕什么他人眼光。”
赵笙笑嘻嘻说道。
邓元钞怔然，喃喃道：“脚踏实地，该捡就捡、该查就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朝着赵笙深深一躬，道：“多谢赵公公提点！”
赵笙挠头。
“你脑子瓦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