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官方邸报,但里面的消息应该可信。
赵笙面色沉重,将邸报放回书架。
最近几年,天下一直不太平。
他待在宫中虽衣食不愁,但也深有体会。
譬如宫中缩紧用度就已经好几回了。
他是宗人府的一等太监,一年俸禄有十两多银子。
但这两年来,一直削减不算,甚至还开始发放大离宝钞了。
要知道,大离的宝钞,拿来擦屁股都嫌硬。
这上百年来,宝钞已快没人用了,民间多用铜钱,也有用白银结算。
可大离王朝白银矿脉枯竭,用白银的地方又越来越多,都快引起钱荒了。
眼下的世道就是这样,哪怕没白银可用,百姓们也不愿相信宝钞。
可朝廷虽知道自家宝钞不顶用,但也不可能就这样丢弃。
毕竟祖宗之法不可变。
既然百姓不用,那就用来发给朝廷的官员属吏了。
赵笙当初只在锦衣卫诏狱待了一个月不到,没有领过俸禄,但他也听别人说起过。
每月五钱银子,但有两钱换作宝钞。
这两钱银子的宝钞,足有四十贯。
可见其贬值到什么样子。
也难怪锦衣卫的狱卒们个个骂骂咧咧。
当时赵笙还庆幸自己在宫中任职,宫里再抠搜,也不会这样对自家奴仆。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了,宫里就传下话来。
以后每月太监宫女的月俸,两成发宝钞。
这可是为你皇家干活的人啊,就这样跟人家耍小心思?
如今二十贯宝钞顶一钱银子,难保以后会不会继续贬值。
到时候变成三十贯、五十贯?
这是暗地里剥削啊!
也难怪去年过年宫里会这么缺人手。
一叶落而知秋啊。
宫里的内侍尚且如此,更遑论天下的穷苦百姓了。
他们没有俸禄,只能靠天吃饭。
每年要交粮,逢着天灾人祸,赋税又不减。
这几年朝廷又不太平,四处都在打仗,个个地方都要用钱。
钱从哪里来?
取之于民,用之于士。
“扬州乃天下富庶地,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
如今都被朝廷糟蹋成这样子,也不知道其余各地的百姓如何?
若是压迫太过,只怕又得起叛乱。希望此行别出事才好。”
赵笙手指敲桌,叹了口气。
后天,他就要带两家人经过江镇,那里就是扬州地界。
若遭遇叛军,他能否自保还不一定,更遑论保护两家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了。
现在的他只能独善其身,管不了许多。
“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笙又叹了口气,盘腿坐在床上。
他要继续逆炼血气为真气纯元,为接下来可能遇到的战斗做准备。
后天,卯时,众人起床继续搭船。
经过两日休整,大家都精神抖擞,船夫也比往常大了气力。
不过两个时辰,就划到了江镇码头。
趁着天色尚早,赵笙他们加紧脚步赶路。
先从码头租了两辆驴车和一匹马,众人浩浩荡荡向着江镇城门走去。
赵笙骑着马,一身气宇轩昂,守门士卒看了就不敢刁难。
拿出路引,确定众人身份无误,守门士卒就让他们过去了。
江镇不大不小,是个水乡。
镇内多水路,画桥。
此时刚刚入冬,沿河水气朦胧,杨柳如烟,比起炎京来,是别样的风景。
赵笙等人走在街上,新奇地打量周遭事物。
无论是附近屋舍构造,抑或是路边摆摊叫卖之物,都与炎京大为不同。
赵笙骑马在前,见着几样特别的点心,还买了一大包,用荷叶盛着,分给后面众人。
看着手上晶莹剔透的水晶包,无论是面皮还是内馅都与宫里吃的不同。
赵笙一口咬下,水晶般的面皮酥糯绵软,内里汁水溢出,鲜甜饱满。
内馅用的是冬笋和腊肉,还混有虾米瑶柱,更是鲜美多汁。
后面驴车上的人也没吃过这些,吃将下去,双眼放光。
温兰手里托着赵笙给他的点心,低头垂眉,俏目中蕴含别样光芒。
唯有赵铃,这个小孩贪吃,又被汁水烫的哇哇叫,害得赵氏赶忙伸手放到她嘴边上,让她吐出来。
这个小孩也真倔强,死活不吐,就是要吃进去。
她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怎么能吐!
赵笙瞥到这一幕,不由微微一笑,又递给赵铃几个包子。
“慢慢吃,还有呢。”
赵铃双眼放光,又不敢去接,看赵笙点头后,才接了过来。
她这次只吃了一个,剩下几个留起来。
“以后给大家吃……”
赵铃双手捧住包子,低头慢慢啃。
赵笙又是一笑,回过头来,眼神多了些疑惑。
邸报上不是说江镇百姓民不聊生吗?
可看眼前景象,尚有才子佳人游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难道邸报不可信?”
赵笙带着疑惑,来到一家脚店。
脚店不是洗脚屋,而是供行人歇息打尖的地方,也做饭馆。
赵笙点了几份扬州特色菜,就跟店小二聊了起来,这才知道原来江镇也有一个大人物。
当朝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徐昭嗣就是江镇出身。
这位徐大学士可是家学渊源,家中三代为官,且一代比一代高。
老太爷已致使十几年,如今就住在江镇。
“诺,就是那里。”
店小二努了努嘴,赵笙向外看去。
果真在对面斜方远处看到了一座高大宅院。
那就是徐府。
从赵笙这边看去,尚能看到朱门与石狮子。
更别说要是正面观看,该如何宏伟。
他看了一会儿,眼睛微眯。
有几个快要饿死的流民跑到徐府门前,却被家仆拿棍棒赶走。
不仅如此,他们还找来捕快,要将他们赶出江镇。
“这是?”
赵笙眉头皱起。
“嘿,前些日子,官兵来江镇缴税,江镇的地是谁的?那都是徐家的!
缴税到了徐家,立马满城风雨,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后来官兵们就不敢了,只能去收其他镇穷苦百姓家的粮……”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掌柜的提起耳朵。
“把你个没嘴的,胡乱说些什么呢?徐家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掌柜凶狠狠,又转头笑眯眯跟赵笙说道:“店里人不懂事,随便说的,客官莫怪。”
真是胡乱说吗?
赵笙倒不觉得。
当今朝廷,举仕不纳粮,故而官员世家往往就是大地主。
朝廷打仗要钱,要到了世家身上,自然就是要“民怨滔天”。
可当朝廷将手伸到其他百姓手里,就无人为他们说话了。
嘿,这世道!
赵家和温家的大人们都见过苦难,自不觉奇怪,自顾自吃了起来。
唯有温兰低沉,赵铃握拳愤怒。
嘿,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