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您放心,肯定完好无损的送到您府上。”一个布铺里,掌柜的眉笑颜开的送走了客人。
刚才那一单可不算小,是城中算有些盛名的大家族闺中待嫁,购入的陪嫁品,少说不说,足足二两莹金,他光净赚,就有半两。
这种活,即便是他做的是这宜天城最大的布铺,也很难接到如此规模的生意。
当他打算回头入铺,好赶紧为刚才那位大客户准备货物时,他突然听见身后,稀稀疏疏的奔跑声和喊叫声连绵不绝,回过头,人头攒动。
“什么情况?”这掌柜愣在当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哎老方,别愣着了,快去看看。你们老东家的府邸走水了!”边上店铺的掌柜鼓动起来。
“什么!”老方大惊,刚转头看向人群攒动的方向,便看到了直冲云霄的火光。他大惊失色,赶忙随着人流跑去。
离目的地还有好几里远,耀眼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便映入眼帘。
“这……还有得救吗?”当众人来到现场,都被这大火吓得不敢靠前。
熊熊的烈火将整个府邸包裹了个干干净净,原本金碧辉煌的上等木材和金属外潢统统成了熊火的食料,炽烈的火舌喷射至百米高,伴随着滚滚浓烟,犹如身临火山之口,看着火山喷涌出人间炼狱!
人群站在这府邸外二里多的位置,站在前面的人没一会就被火焰的温度烤的面色红润,汗流浃背,但却没一人有所想法,有所动静。
是前去营救,还是归家远缩,都没人有动静。
“这是齐家?”人群中,有人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是那个辉煌无比的齐家。
有人眼见,含首朝着门庭前的位置点道:“哝,牌匾还在那呢。”
人们随之看去,看见了那个已经跌落在地上,已经被火焰吞噬了一般的牌匾,而剩下的那一半也被烧的焦黑,勉强还能看清上面的那个偌大的,镶着金边的大字,“齐”。
“怎么就突然起了这么大的火啊。”
“听说这两日来齐家谈生意的北仓人刚才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回客栈收拾东西准备跑了,应该是看到了什么。”
“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了?”
“开玩笑,除了皇家齐家还怕过哪家?什么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那要是魄尊呢?什么天魄神魄那些的。”
“这……”
有人担忧,“这么大的火,不会烧到我家去吧,我那还屯有几十吨棉料呢。”
认识的人打趣,“你家离这几十里地,等烧到你那这城也没了,瞎担心个啥。最该担心的是老顾他们几个。”
“哈哈哈,老顾别走啊,你现在去救能救回来个屁啊。”
“少他妈说风凉话!”老顾面色铁青,与周边几家店铺的老板一并,赶紧往自己家的店铺走。
他们还有很多货物存在店里,要烧到他们家,把货全烧了,免不了一阵肉疼。
“哎,怎么没见齐家主他们,怎么回事,不会都被困在里面了吧?”有人惊呼。
“对啊,齐家的人一个都没见到,什么情况?”有人疑惑。
听到这个风头,有人假意焦急,开始挽袖,准备行动,“不行,齐家主他们肯定还在里面。都愣着干嘛,赶紧救火啊。”
“得了吧。”立马有人投来鄙夷的眼神,“想攀梯也看看自己够不够个,这么大火,拿你老婆洗脸的那个大盆都不知道要浇到什么时候去。”
“就是,再说这么大火,就算救下来了齐家还能剩点啥?别到时候费劲吧啦救了堆炭,拿回去干嘛,烧柴还嫌败火呢。”
“你!”刚才鼓动救火的人被怼的满脸通红,但也随即泄了气,认同了这帮人说的话,也不再妄言妄动。
“还烧个屁的柴。”有人大笑,“你家锅拿来,直接放这烧得了,这火大,哈哈哈。”
此言一出,立马引得一阵大笑。
有人开始惋惜,“唉,当年齐家,嗷不是,当初是金家,为了建府,还是从我那进的上等的檀木料,足有百吨呢。那可都是上等的好料啊,可惜啊,糟蹋喽。”
“可不。”有人附和,“从我那进的金料也有几十吨,打磨装潢的人还是我请的呢,这下好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付之一炬喽。”
“哎,成老爷,我就是当年那个你请的匠人。”有人立马高声喊道。
“哎你们看,哈哈哈,真有人去救火了。”有人大笑,指着那个离齐府甚近,端着个木盆朝着齐府门庭上浇水的人。
众人见状如此,都不禁放声大笑,那火光照在他们每个人脸上,将他们每个人得脸都打的通亮,就像是福光袭脸般。
而那灭火者呢?脸上满是黑灰和汗水,明明他离那火焰最近,可那火光在他脸上却是照不出形来。
“螂臂挡车都没这么不自量力。”
有人认出了那人,“哎?那不是,不是卖布的那个老方吗?”
“哎还真是,这家伙想什么呢?”
“老方人毕竟老实啊,齐家布料生意都是他做,多少对他都算有恩。”有人感叹。
看到在那独自奋斗的老方,有些人沉默了,随后也选择回家拿器物,跟着一起救火,但,也只多了寥寥几人。
这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
这两日,宜天城的每个角落都被这火焰映照的通亮,就好像失去了白天与黑夜一样,即便背对金家,那火光照射在墙上依旧犹如夕阳之光般。
并且,整个城中都被火烟弥漫,呛人的烟气带着股淡淡的檀香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最后,城中百姓终究是怕殃及池鱼,富商们纷纷将旗下商船开到金府西边,利用船上喷头,抽调海水不断朝金府喷射,而城中一般的百姓,也纷纷自发的参与灭火。
第三日午时,这场大火终归是灭掉了,而那昌吉一时的金家,也在这场大火中彻底覆灭。
由于火势太大,里面的人连遗体都烧成了焦灰,所以也没人知道究竟还有没有幸存者,但这些对他们来说也都无所谓了,就算还有人活着,想要影响到他们也要几十年后了。
金家府邸全毁,府中金库也付之一炬,即便少许不怕火烧的宝物,也都被库梁压得粉碎。
而此时,远在宜天城另一边,一家算不上特别大的客栈中,郑源默默地坐在楼下,品着店家送来的,免费提供给客人的茶水。
这茶水苦麻,回甘也有种让人不太自然的感觉,茶叶碎粒很多,喝上一口,便有无数茶叶残渣吸入嘴中。
就是这种,常人难以下嘴,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一天泡的茶,郑源却喝的津津有味,这么一个时辰,郑源就这么喝了两盏,连个拌嘴的吃食都没有。
曹斌全从楼上走了下来,皱着眉看了眼郑源。
半个时辰前他下来,郑源就在这喝茶。
走到郑源这一桌,曹斌全也拿了个茶杯,倒了杯茶水。
看到来者是谁,郑源笑呵呵的道:“你怎么下来了,不用再休息一下吗?我之前检查过你的伤口,可是不轻。”
曹斌全摇了摇头,抿了口茶入嘴,感知到了那股苦涩麻嘴,以及不知是锅炉还是茶漏的金属臭味。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与郑源一样,默默地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看曹斌全如此,郑源笑了,“这茶水也没有那么不堪入嘴吧?”
说着,开始摆弄起自己手里,那个甚至已经有了缺口的茶杯。
郑源自嘲的冷笑一声,眼睛看着那个缺口下的裂缝,“跟我们这帮人的一生比起来,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你服吗?”曹斌全开口,注视着郑源,眼神中怨恨之意已经完全藏不住了。
似乎是早就猜到曹斌全会问,郑源也没太多变化,依旧津津有味的摆弄着手中的杯子,手指在那一个小小的缺口上面来回搓擦。
“不是……很服吧。”郑源淡淡的道。
自从他跟曹斌全说了十兽以及他们头发的事,曹斌全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本来,这人虽然沉闷冷清,但做事很是冷静,但就在郑源告诉他的那一刻,暴烈之气充斥了曹斌全全身,令人不经好奇究竟谁是裂甲圣麟王的传人。
“那我们还在这做什么?”曹斌全有些激动,眼神中的怨念难以掩饰,“我们……我们一辈子都被他们毁了!到头来还要给他们擦屁股?!我,因为我,我这辈子全毁了,我们家也被我毁了。”
曹斌全眼里闪烁出了泪光,这是这个把自己藏在心底的男人,第一次向众人展露家事。
郑源有些同情曹斌全,默默地放下茶杯,“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从来都不肯说,我们其实都挺担心你的。”
但提到家事,原本还情绪激动的曹斌全沉默了。
他不敢回忆起那段过去,那段可笑,却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不想向任何人提及。
看曹斌全的架势,郑源点了点头,“不想说,就不说吧。”
说着他向身后的店家大喝,“掌柜的,爷饿了,上酒上菜!还有,清客,今天这里的场,爷包了!”
半个时辰后,原本琳琅满目的菜肴被两人席卷,杯盘狼藉,地上坛落满地,即便里面空空如也,其中的酒香依旧,沁人心脾。
两人全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瓷器的碰撞声,酒液晃动水流撞击瓷壁的轻微撞击声,和重物压在桌子上的沉闷声响。
这异界的酒液虽说度数并不算高,但少说也有二十来度,比一般的啤酒麦芽酒都高上不少,两人就这样一坛一坛的往下灌,光是进胃的酒液就已经令两人都有些胃胀了,更遑论酒精。
十几坛被两人饮下,曹斌全的面色已经变得红润,但即便酒精令他精神稍有涣散,却依旧抹不掉他眼中那股浓浓的恨意。
眼见如此,郑源也不多说什么,继续道:“上酒!”
“诶,诶诶。”掌柜的冷汗直流,却依旧吩咐下面的人将酒送了上去。为了这二位,他可是把整个店里吃饭的客人都送走,这损失可是不小。
如果这俩人喝的快还好,大可以等他们结束了继续朝客。可就这二人的架势,多半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了。
一坛坛被小二轮番送了上来,郑源则笑吟吟的开了一坛,递给曹斌全,相比曹斌全的醉意满身他倒显得安然自得,仿佛丝毫未被酒精影响。
“哝,接着来。既然心里有火不肯说,那就喝酒舒泄吧。”
但曹斌全是真喝不下去了,赶忙摆了摆手,两个小臂抱胸依偎在桌子上,脸上醉意十足,但眼神依旧充满了悔恨和怨念。
“别愣着,接着喝啊。”郑源蛊惑道。
“行了,不用灌我了。”曹斌全苦笑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家里什么样嘛?”
他能猜不到郑源想干什么?只是,他也是真的想喝些酒,也真的想找人吐一吐心中的怨念。
听到这里,郑源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看着曹斌全。
“其实也没什么。”曹斌全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与刚才的状态稍有不同,“我小时候,一帮小孩老因为我的头发欺负我。有一次,他们把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木棍,点燃,丢进我的家里。那时候,我们全家都已经入睡了。”
郑源微微吸了口气,他已经猜到了结局。
“你……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曹斌全笑了起来,眼角的泪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我爸醒的最早,但是已经没救了,火焰将我们家整个点燃,甚至都没为我们留下一条退路。”
“但是我爸真的很厉害啊,那么大的火,我们房间离出口那么远,他却把我跟我妈全部送了出来。”曹斌全笑的很苦涩。
虽然这事是他五岁时发生的,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了,但每次回想,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如刀刻斧凿般烙印在他内心深处。
“他自己,却被火焰和高温烧的体无完肤,等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而我妈,也因为那场大火,导致两条腿被截肢,终身只能与轮椅作伴。”
郑源皱了皱眉,心中不是很好受。
同样的境况,不同的命运。相比之下他竟还是好运些的,他父母都健在,还有个妹妹,而且都很爱他。
曹斌全几乎癫狂的大笑了起来,一个没坐稳,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有时候我是真羡慕你们啊郑源。”曹斌全躺在地上痛哭,却以手遮眼,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软弱,“你们再不济,起码也都是一群大学生,孟金张雪露更好命,不是有钱人的儿子,就是书香门下的女儿。而我呢?我连高中都没能读完,家里就已经撑不住了,早早辍学四处打工,因为这头长发受尽屈辱。我真的,受够了!”
“我以为我冷漠些,那些人会不敢靠近我,我太天真了!天生异相的人,上哪寻公平去?不是我的,我得不到,是我的,我也得不到!”
郑源没有打岔,默默地端起了酒狂饮了一大口。这时候,正是曹斌全抒发心中闷恨的最好时机。
“我以为我上辈子做了什么,这辈子生下来就是该受欺辱,受尽苦难,我都快,认了我这千奇百怪繁杂凌乱的人生的时候,你却告诉我,这事与人违,哈哈哈,还有比这,更好笑的吗!”
“有啊。”郑源觉得自己适时搭茬了。
曹斌全有些疑惑的看了眼郑源,也同样看见了他正在看自己。
两眼对视,相同的悲凉身世,郑源却有些释然。
郑源笑了笑,淡淡的道:“如你一般的,这儿还有六个。”
曹斌全愣了一下,看郑源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迷茫。
是啊,这世界上,悲惨者不只是他一个,他们都是,他们七个。
而现在,他们七人相遇了,都在想为一个目标同行。
这世界上,还有比有一群知心知行,相伴相随的知心朋友,更幸运的嘛?
“你被带到这边,你母亲在那边怎么生存?”郑源突然想到,关心的问道。
而曹斌全却苦笑,
“或许没了我,她反而会活的更好。”
曹斌全松了神,全身放松的躺在了地上,仰视着他头顶那片,污渍横生的房梁,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醉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