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璧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了老者的复杂神情,感叹、不忍、敬佩,还有几分疼惜。她只是轻轻笑了笑,便在老者严峻的目光中沉沉睡了过去。
第十日,夏景珩一早醒过来,就感觉身体有些奇怪,往日的疲乏无力感基本消散,原本隐隐作痛的胸口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细细回想起来,这段时间似乎每日都能好一些,只是他最近颇为嗜睡,没什么时间关注这些变化。
夏景珩急忙命人去唤为他医治的老者,想要好好询问一番。
派去的人还没有将老者请回来,君璧却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额头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汗珠,双眸闪着熠熠光彩,朱唇点染一抹胭脂红色,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夏景珩犹记得这几日君璧也越来越倦怠,他以为是因为照顾他导致的,还曾多次催促她好好歇息。如今看她倒是全然恢复了,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愉悦的笑容,“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看你都双眼发亮?”
君璧拉了夏景珩一把,双眸弯起美丽的弧度,“外面有好看的,快随我来。”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扯着夏景珩下榻,匆忙地往外走。
夏景珩险些以为自己要跌倒,他之前的身体每况愈下,却没想到真的稳稳地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腿脚有力,丝毫没有了绵软之感。他一时间呆呆愣愣,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着君璧往前行走。
此时不过刚刚天明,水天交接之处渐渐泛起红霞。船头已经伫立着几名侍者,如同那日一般,为他们准备好了茶水点心、笔墨纸砚。
君璧按着夏景珩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窝进了他的怀里。
夏景珩感觉到怀里的温香软玉,不禁笑出声来,“怎么今日这般主动了?”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抚了抚君璧乌黑的发顶。
君璧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反驳,而是轻轻搂上了夏景珩的腰,低声说道:“这里景色很美,你为我做一幅画可好?”她伪装得几近完美,若不特意仔细聆听,根本听不出她声音中微不可察的颤抖。
夏景珩觉得今日身体爽利,又有君璧陪伴在他的身旁,满足感令他一时无心注意其他的细枝末节,只是笑着说道:“我的画,岂是你说要就要得到的。”
君璧没有抬头,在夏景珩怀里蹭了蹭,小声说道:“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两人面前云雾散尽,清风卷浪,波光粼粼荡漾,太阳的光晖洒满水面,闪着点点金色。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君璧微微侧过头,正好看到夏景珩精雕细琢般的侧脸,那玉白的肌肤在日光下染上了金色的光芒。“画吧,好不好?”她强忍着喉咙间涌上来的血腥气息,撒娇着说道。
君璧绝不会选择默默无闻地离开,即使是死去,她也会让夏景珩清清楚楚地记住这一刻、记住她,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
夏景珩没办法拒绝君璧,或者说他会想要实现她所有的愿望,自是应下了她的请求。可是君璧却搂着他的腰不放手,把头埋到他的怀里,让他想着她平日的模样画。
夏景珩被君璧闹得哭笑不得,无奈地说道:“你不让我瞧着你,我如何将你画到景里?”
君璧任性地回道:“这便是要考考你了。”
夏景珩也许是今日没有疼痛侵扰,心情颇为舒畅,竟没有与君璧置气,反倒真如君璧所言,铺开宣纸,饱蘸墨汁,缓缓下笔画了起来。
君璧看着夏景珩专心于一笔一画地勾勒,嘴角浅浅扬起,眼皮感觉越来越沉重。她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靠在夏景珩的肩畔,低声说道:“我有些困了。”
夏景珩有些疑惑,方才看到她还精神满满,这才一盏茶的时间,她似乎就一副颇为困乏的模样。他的角度看不到君璧已经惨白如雪的面容,只是感觉到她紧紧依偎着自己。
夏景珩略作思忖,便轻轻拍了拍君璧的背,说道:“困了就小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我便画好了。”
不知是君璧掩饰得太好,还是此时的夏景珩放下了戒心,对她太过信任,总之平日里聪敏细心的夏公子,竟没有发现君璧的反常。
旁边的侍者将一切尽收眼底,然而他们早就收到了君璧的吩咐,只能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恭敬地低垂着头,静静伫立,心里却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君璧迷迷糊糊地眯着双眼,头昏脑胀,此刻日出东方的美景,在她的眼前化作了一片迷糊的白光,朦朦胧胧。
隐约之间,君璧眼前好像出现幻觉一般,她似乎看到了现代夏景珩的脸,又在顷刻间变作了此刻在她身边的夏公子,最后两者重叠成一张面容,悲痛欲绝地望着她,口中喃喃自语,她却如何努力聆听都听不清楚。
君璧下意识地开口说道:“放心,我不走。我不会走的。”她的声音细微,清清浅浅地拂过夏景珩的耳畔。
夏景珩听到,以为君璧是在同他讲话,便轻笑着回应,“除了我的身边,你还想去哪里?”
君璧却不回答,只是继续说道:“你,你……没事就好……”
夏景珩这时才突然察觉不对,看着安静伏在自己怀里的人儿,疑惑问道:“怎么了?”
君璧蹭了蹭夏景珩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容,双目渐渐闭合,“莫怕,我们……自有相会的一日……你相信我……”说罢,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剩余的所有气力,歪在夏景珩的怀里沉沉睡去。
夏景珩心中涌起一阵惶恐,他抬手勾起君璧的下巴,只见她紧紧闭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鸦青色暗影,脸色竟比桌上的宣纸还要白上三分。他的呼吸不禁一滞。
不过瞬间,君璧整个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夏景珩的手从她的下颌探到脖颈,微微按下,没有任何脉搏的跳动。
此时君璧的唇边流出一道血色,红色之中混杂着阴郁的黑,缓缓地淌落而下,沾染上夏景珩雪白的衣袍,晕开一团污浊的颜色。
夏景珩就这样按在君璧的侧颈上,一动不动。那血液的溢出未曾止住,君璧的眼角、鼻腔、耳廓,七窍皆流淌出血迹,带着墨色,散发着浓郁的腥甜气息。
一旁的侍者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却不曾料到君璧会选择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去。他们不约而同地走上前,想要接过君璧的尸体,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自家公子最厌恶这种污秽沾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