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皓翾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之上,只见她眉头紧皱,双眼紧闭,面色已经开始有些暗暗发白了。
怎么会?刚刚抱上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清醒的,怎么便这一会时间,便成了这般模样?
是因为一路过来吹了寒风的缘故吗?
他的心瞬时被紧紧地拧到了一起,“大夫呢?!大夫来了没有?”
房门之外的下人们都被他微怒的低吼之声震慑得向后退了一步,
大夫在管家的带领之下小跑进了厢房之内,额间早已渗出一层的冷汗了。
“不必行礼了,快看看,刚才落了水,如今就昏迷不醒了。”独孤皓翾紧皱的眉头眉眼之间,似是淬了千年寒冰。
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为江毓璐诊脉。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房内房外,几乎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减弱了自己的呼吸声,似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如何了?”独孤见他眉头深锁,迟迟不语,心中波澜再起。
“情况甚是不妙……”大夫的语气很低很弱,他听得出来,他一点底气都没有……
独孤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撇过头去向着身旁管家交代,“太医来了吗?”
管家俯身回复,“奴婢刚才传人去宫里叫了,应该已在路上。”
宫中至世子府的脚程虽说不远,却还是需要上一段时间……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便微微一颤,当初就算是只身沙场,都不会有这般感觉。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再加派人手,快马加鞭去通报!快!”
“是是!”管家从未见过世子殿下如此态度,连忙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应声便快步退下了。
这会子,青儿才拿着外袍迟迟赶到……
茫然地看着房中的一切。
大夫收起脉枕,鞠着躬向世子坦言道,“回世子,依着脉象来看,应是没有什么大碍才是,些许是圣女落入水中惊吓过度,才昏迷不醒的……不如先将圣女湿透的衣服都换个干净,在热的药浴水中浸泡一会……便可……便可醒来……”
“你有几成把握?”独孤皓翾说着,单手一挥,外头的下人连忙带着刚才便准备好的新衣裳走了进来。
独孤皓翾带着大夫退出房内。
他冷冷凝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这……这恐怕要视情况而定……还是先让圣女身子暖和起来……草民再观察片刻。”
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症状,明明脉象一切正常,为何模样瞧着像是病入膏肓……
独孤皓翾长舒了一口气,“罢了……”
随后,他立马注意到了站在门框边上,那个痴痴愣愣的姑娘。
青儿手里依然架着披风,目光一直朝里头探望而去,即使她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回事?!为什么当时你不在小姐身边?!”独孤皓翾厉眸紧逼她而去,声音也瞬间变得森冷了起来。
青儿被他的话吓住,立马跪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下人们见状,也害怕地跪倒了地上。
他的脚边,瞬时跪倒了一片。
“奴婢……奴婢不知……小姐说要和侧妃好好聊一聊……又见侧妃穿得单薄,就命奴婢去拿一件披风……也不知怎的……奴婢回来,奴婢回来就变成了这般情形……”
“那个贱人呢?!”独孤皓翾目光远眺而去,只见两名男仆已经制服住了那个原本想要趁机逃跑的女人,将她一直带到厢房之外的不远处,等候独孤皓翾发落。
这会听到独孤皓翾提及,便立马将她压制到他的身前。
“你们放开我!我可是侧妃!我可是你们的侧妃!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那两名男仆淡定从容地将她推至独孤的身前。
素和倪岚一见到他,便犹如见到了猛兽厉鬼一般,原本较为清醒的神志忽然又混乱了起来,“啊!救命!!要杀人啦!啊!”
独孤皓翾冷眼看着她衣衫混乱地在地板上群魔乱舞的。
无论是真疯了也好,假疯了也罢……
素和倪岚,还不能死。
他心下一定,便也没对她责罚些什么,却是向一旁的男仆吩咐道:“带下去,关在居室之中,派两名府内侍卫看护着,没有孤的允许,不准踏出半步,明白了么?!”
“是!”男仆应下之后,连忙拽着这个疯婆娘退了下去。
他转身,将视线重新放回自己脚下那一片跪地不起的奴婢,怒斥道:“以后全府上下,以圣女安危,圣女喜怒为首,若是以后圣女还有丝毫不妥之处,一律乱棍打死!”
众人一听,四肢都差点软绵了下来,却在这冰凉刺骨的地面之上苦苦支撑着,谨慎同声回答道:“是……奴婢遵命……”
“留五个在外头候着,其余全部下去吧。”他跨步从一女子手上跃过,不再去理会。
众人忙不迭地起了身子,留下五名侍女,其余尽相散去。
独孤靠在墙壁之上,远远瞧见前方不远处伫立于廊亭之下的男人,他原本才刚刚缓和一些的眉目,又忽地拧皱在了一起。
林金烽自然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他也看到了独孤皓翾正在朝自己方向看去。
他只是直直地站着,站在肃肃的冷风之中,站在前后无人的孤独之境里,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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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氤氲之中,药香四溢,三名侍女轻手轻脚地将江毓璐连带着身上的贴身衣物放入药浴桶中,按照大夫开下的药方,又往里头添加了一些药剂。
江毓璐只觉自己深陷混沌,由原本冰天冻地的冰封之地,转而进入了翻滚飞腾的无边血海之中……
周身的难耐……周身的虚无……
都在一时之间朝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倾泻而去。
她好似看见他了,那个白发金眸的男人……
又好似没有……
只是前方茫茫风雪,似是冰封住了所有的陈年旧事,冰封住了她原本该有的记忆,还冰封住了……
另一个女人的灵魂……
“皓翾……你等我……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
-“不是,是我天生下来就有的气味,就像我的胎记一样。”
“木兰花的花瓣。”
“我身上的味道,也是木兰花香,我拿实物对比过。”
“我这么有特点,下辈子,你可要第一时间认出我。”
“夏兮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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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该结束了。”敖孪端坐在文殊面前,一本正经地放下了最后一颗黑棋。
他面目低垂,脸上皮肤白皙,而白皙之中,在海波的反射之下,又泛起了一层又一层金光涟漪。
文殊泰然自若地放下一颗白棋,手中一直转动着的佛珠,在那一刻,停了。
“你确定么?你可要知道,若是这般灵魂重新互换回来,抛开重塑她的肉身不说,我担心的……是其中封印住的檀香之印……也会就此解开。”
敖孪抬眸,似是对这一词汇十分陌生,“檀香印?何来之说?”
文殊低头浅笑,却在下一秒,笑意又黯然了,“一个……对你而言,不知是解脱,还是残酷的封印……”
敖孪怔怔凝着他,没有说话。
他明白,他与海瑶,算是缘分已尽。
“但这已经是你的选择了,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回归到它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去了……不是么?”
敖孪惨淡一笑,看着眼下的棋局,白棋将黑棋团团位置,黑棋之中隐藏着的龙腾之像,更是呈困顿之貌……
“若是姻缘相绕会是如此……那便……将一切拨向正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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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眼的那一刹那,她仿若只身在有一种强烈的光照耀着的雪白原野之上;地平线大大开阔着,无边无际将她包裹在了这个虚无的世界之中,这里再也没有那又低又黑的天幕,地面八方只看见落雪形成的一条又一条白色斜线……
江毓璐茫然地向前走去,似是在寻找出入。
烈烈的飘风,如怒狮般狂吼着,梨花片的雪,止不住地往这个空虚的宇宙世界之中飞洒,那晶莹的雪花之中,似乎叠载着某些人纷乱的记忆……
好像将一切的空虚,都在顷刻之间充实了起来。
她朦朦胧胧之间,瞧见了前方一道倩丽声音,她快步赶了过去,那个女人的身影愈来愈清晰。、
身材纤瘦,却凹凸有致,似是有些熟悉……
江毓璐伸手拍她,她蓦地转头,转眼对视一瞬,她惊愣在了原地。
是……是自己的脸……
不……不是自己的……
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脸……
那女子似乎不认识她,面如冰霜的神情稍稍动容了几分。
两人互视良久,那女人才缓缓开口道:“我呆在此处好久了,还是头一回,瞧见生人……”
生人?
江毓璐心下一惊,看着她那万分熟悉地面孔,又转头看向前方漂浮在冰块之中的清水。
她快步地走了过去,在水中依稀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回来了……她自己原先的模样……回来了……
她转身,重新回到了女子身边,女子的眼神很淡,淡到似乎已经看清了凡尘的一切是非,将所有的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江毓璐轻轻问道:“你是……素和倪岚?”
那女子摇了摇头。
江毓璐又问,“若不是素和倪岚……难不成是夏兮若?”
她听独孤尝唤她这个名字。
夏兮若一惊,眸间闪过了一丝光亮,“你怎么知道?”
嗯?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
“我是……此时说来话长,你还记得,你最初只身在哪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可以告诉我么?”江毓璐急迫地想要弄清一切事情的头尾。
她要尽快想办法出去……
她的烽烽还在等她。
说到此处,夏兮若的面容之上终于起了一些变化,开始逐渐有了生气,她语气喑哑,喑哑之中,夹杂着常人难懂的无尽悲伤,“我在……找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来这里找吗?”江毓璐接着问道。
“不……我以为……我能在这里见到他的……”她摇了摇头,将自己心中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拾了起来。
“可以,和我具体说说么?”
“我在找我的未婚夫……他因哮喘过世已久了……我以为,若是自己了断了性命,就能见到他的。”夏兮若苦苦一笑,看向她,“你呢?也是因为自杀?所以才来到这里么?”
若是非要这么说的话,她应该是属于他杀……
江毓璐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我是落水。”
“这里只有冰雪,其余的便只有寂寞相伴。”夏兮若似乎在提点着她什么,因为她一眼瞧见她的时候,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江毓璐暗自想着……不对啊,按理来说,夏兮若的记忆,应该是停留在和亲那一天的才对……为什么……
“你可以具体和我说说……你要找的男人有什么特质吗?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不,她只是想寻求到一些线索而已……
夏兮若不在意地笑着,“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帮我。”
“你放心!会有人来接我们的!”她在等敖孪,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我要找的人,双瞳异色,左紫右蓝……胸口之上,有一块木兰印记。”
江毓璐激动地牵过了她胜似寒冰的手,“是独孤皓翾吗?是独孤皓翾对不对?”
夏兮若倏地盯向这个女子,“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真的能找到……”
“你才是那一具身体的原主!一定是这样!”江毓璐心中有了底,所有的脉络也就清晰了起来,她一边牵着她寻找着出口,一边向她解释了这一切的缘由过往。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跟着你出去,我便能如愿见到他了吗?”夏兮若又惊又喜,握着江毓璐的手都不由地紧了一紧。
“对!一定是这样的!只要你跟着我出了这个鬼地方,我们就能见到各自想见的人!我们就能让一切事情都回到回来它该呆的位置!”
纷纷飞舞的雪花,像一层不透明的柔和薄膜,遮住了整个天际,遮住了前方所有的去路,但却遮不住,两名女子携手共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