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
雪碧渊似是正在等候着商羽落,见她来到,微微颔首,笑道:“浪子谷传人,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商羽落坐在方才落花所坐的位置上,将无比神剑摆在棋盘上,道:“你所谓的使命,便是一步步走自己的道,去寻正与邪的真理吗?”
雪碧渊睫毛微闪,喃喃道:“你动摇了?”
商羽落没有回答,眼中的光,依旧明亮。
雪碧渊却是不解,问道:“是什么让你动摇了?是那个人吗?让你分不清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了?”
商羽落深吸一口气,回道:“我相信无比神剑的指引,也相信我终生的敌人就在糊涂堂。”
“但,你一直在等待。”雪碧渊叹息道:“或许,你选择的道,并没有错。参杂在这些人当中,你只是想真正地了解自己,了解你步入中原的意义罢了。要知道,你手中所持之剑,最终的目的,都只是为了除魔。”
“可是如今,因为落花的出现,你分不清,究竟谁才是那个魔了。”雪碧渊缓缓道:“你发现了一股两极现象。看似正的人,却偏偏成为人人口中的魔,看似邪的人,行事却又让你感觉不到邪,或者是不愿意相信邪。你,内心已是迷茫之态了。”
商羽落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剑柄上,那一刻,她感觉无比神剑有些烫手。浪子谷传人,每次持剑入中原,都是为了扫除使江湖上动乱不安的魔头。而这一次,轮到了她。
入中原之后,无比神剑指引的江湖动乱之源,便是糊涂堂。于是,她便处处紧追糊涂堂的脚步。然而,飞龙引前与江才情一战,让她心底隐隐有了动摇之心。她分不清,自己一心坚定的目标,是不是偏了方向。
在那之后,她便退至远方,开始以心观察,却依旧深陷迷茫之中。糊涂堂的那个人,本是同根,是她不能以剑相指的人,但他们却行着让她必须以剑相指的事。那一阵,她一直在想,自己的剑,究竟该指向何方?后来,落花的出现,让她的内心更是两极分化。
到底,正与邪的界限,在哪里?
“你来此,并不是为了开解我,而是为了让我开解你吧?”雪碧渊拿起桌上的无比神剑,抚摸剑鞘,缓缓道:“或许,此时的你,依然有些迷茫,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明白了。”双手抬剑,递于商羽落面前。
商羽落接过剑,却是开口问道:“天诛草……”
“你的使命,并不在此。”雪碧渊打断她,缓缓道:“坚持你的道,一直走下去吧!”
灵渊阁后山。
落花望着漫山遍野的花儿,足足愣了好一阵子。这就是雪碧渊口中所说的“不是什么难事”?这千百朵花,鬼才知道哪一朵是地灵花!
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五颜六色,于风中摇曳生姿。落花的眼神一一扫过花田,仔细辨认着每一种花,凭着自身的印象,也仅仅认出了十几种,尚余七八种花儿,他几乎闻所未闻。
按理说,在此季节,能够绽放的花儿少之又少,然此地花开如常,倒是让落花有些吃惊。心知定是如梅林的梅花一样,由黯然销魂心法催生而来,不免得对比心法一阵惊叹。黯然销魂,不仅能够倾倒众生,更能令天地销魂,还其本色,这句话,绝不是空谈。
想到这里,落花将目光投向那些他认不出来的花儿上面。既然雪碧渊说地灵花已经不再生长了,那便是黯然销魂也无法催生的,既然如此,这些由心法催生的花儿之中,便不可能有地灵花。
于是,他越过漫山遍野的花丛,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停留下来,目光投向边角之处。在那不起眼的地方,竟然也三三两两地长着几株花儿,几乎被荆棘覆盖,若不仔细,根本就难以发现。
“为什么她会提到天魔神功?”落花盯着那几株花儿,回想着雪碧渊的话,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禁缓缓运起体内真气,感受着周遭的变化。
在闭眼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地底有一股力量正在缓缓生长,自一处向四方扩散。那种感觉,就像是植物扎根。
听连环说,地灵花是一切地生毒物的克星,花根深入地底,四通八达,吸收地下营养,极为繁茂,所以,它的生命力特别顽强。那么……他猛然睁开眼,看向那股力量汇聚的源头——一株白色的花朵。这便是地灵花吧?
还真是巧,就此一株了。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掀开荆棘,摘了花朵,揣进怀中。到此时,他都还不明白,天魔神功为何会感受到地底生命的力量。
或许,他该去问一问雪碧渊,有关天魔神功的一切。
落花一边想着天魔神功的事,一边往回走。突然,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看向前方,喝道:“谁!”
只见鄢商慈缓缓自一山坳后现身,盯着落花,问道:“你拿到地灵花了?”
落花看着鄢商慈,有些疑惑。刚刚那一刻,他明明感觉对面是个有武功的人,没想到出来的竟是商慈。
此时的鄢商慈,穿着单薄的衣衫,微风吹来,衣摆跟着发丝一起飞扬,消瘦的身影好似要跟着风一起飞走一样,柔柔弱弱的,哪里像是有半点武功的样子。而且,身上也毫无武者的强烈气息。
或许,是因为无花果的原因,又或者是他内力不够稳定,感应错了吧。落花只能这样想着,上前一步,点了点头,“拿到了。”
“那就好。”鄢商慈似是比落花还高兴,跟在他后面,一起往山下走去。
走在前面的落花并没有看到,身后的鄢商慈眼中闪着一丝狡黠的光。她看着落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一块石头,猛然卧倒在地。“哎呀,我的脚!”
落花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鄢商慈瘫坐在地上,揉着脚踝,满脸的委屈。此时,他犹豫了一下。因他所了解的商慈,绝不会如此矫情且娇滴滴的,她会立马站起来坚强地向前走去,哪怕是瘸着拐着。
只有一种情况,她才会显得如此柔弱,那就是在爱人面前。但此时,这里没有她的爱人,只有他落花。那么,这就显得有些做作,或者说是别有用心了。
于是,落花就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想看看,商慈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就变了脸色。因为,鄢商慈哭了。眼泪巴巴地滴了下来,落在地上,沁入土里,染湿了一片。
那一刻,他才感觉,商慈好像真的受伤了!
落花再也忍不住,赶紧奔了过去。
“你怎么样?”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鄢商慈身上,也不再顾及什么,伸手揉着她的脚踝,安抚着。
这时,落花感觉怀里一空,地灵花已被鄢商慈取走,随后假装受伤的人抬脚一踢,趁着他挡脸的间隙站了起来。
将地灵花往自己怀里一揣,鄢商慈扬眉对落花道:“地灵花就暂时由我们武林庄保管了。”
落花起身,无语地看着脸上已然无泪的鄢商慈。虽早知是陷阱,他还是跳了下去。没办法,谁让他对商慈的眼泪毫无抵抗力呢?且一如既往地,那么信任,毫无防备。
更无奈的是,刚刚那一刻,他是有机会反击将地灵花抢回来的,但还是输给了自己的不忍心。
因为,面前这个女子,他始终无法忘怀,也不忍伤害。
乾坤大殿里,众人耐心等候着。
许久后,楼梯上传来了声音。众人抬头,看向缓缓走下来的商羽落,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然而,后者却盯着众人,微微摇头,“神女传人态度强硬……”
才一开口,所有人都明白了。冉必之喃喃叹道:“连你这个浪子谷的传人面子都不给,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就更不用想了。”
这时,水连环豁然从庄伏楼身边站了起来,道:“我去见她。”还未抬步,就被庄伏楼一把拽住了胳膊。
庄伏楼盯着她,深邃的眼神中包含着某种情绪,虽然没有说话,但水连环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慢慢推开他,笑道:“师兄,逃避了这么多年,我总该去面对了,不然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瞧着水连环眼中透出的一份坚定,庄伏楼有些诧异,同时又有着一丝迷茫。他愣愣地瞧着水连环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沉重的脚步声,敲击着他的心灵。此时,他不由得想起了在乾坤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心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去面对吗?”
与商羽落一样,雪碧渊毫不意外水连环的到来。看着前方走过来的人,她嗤笑一声,没有说话,手中摆弄着棋子,静静地等候着。只是,水连环一来到她面前,并没有像商羽落一样坐下来,而是跪在了地上。
这一举动,让雪碧渊微微一愣,而后站起了身,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水连环抬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师姐,我回来了。”这一刻,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少阁主,而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的师姐。
雪碧渊却是转开脸,不予理会,口中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你不得再踏入灵渊阁一步吗?为了落花,你违背了这一切。”
水连环缓缓摇头,“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也记得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如今我回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落花,也是为了跟过去做一个告别。”
雪碧渊没有做声,听水连环接着道:“父亲已经离世,沧桑哥哥和师伯也都回不来了,逝去的人如过江之水,越流越远,到如今已忘了模样。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或许是还有宿命缠身,辗转流连,只为求得安所。我忘不了,这里曾是我的家。”
“师姐,让我回家好吗?”水连环仰头,瞧着雪碧渊,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雪碧渊淡漠的眼神看着她,开口道:“这里,已无欢声笑语,只有淡漠如常。昔日的血腥,或还历历在目,一草一木,皆可照应过往,血与泪并存,罪与恶同在。如此,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水连环摇头,“草木有情,人亦有情。只要还有情,那便值得留恋。”
雪碧渊转身,看向乾坤坞的方向,缓缓开口道:“通往灵渊阁的路,从未被阻,只是你们心有所碍,不敢前行罢了。”
事实上,自离开灵渊阁后,无论是庄伏楼还是水连环,都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那个地方。他们口口声声想要回到灵渊阁,内心深处却始终抵触着,逃避着,害怕去面对那里曾发生的一切。那些过往的悲痛,他们一直印存在脑海中,所以心有障碍,始终在外徘徊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他们不得不回到灵渊阁。当再次面对这一切时,才发觉过往那些根本就不算什么。当真正放下时,便是柳暗花明。正如雪碧渊当年所说,“你会发现,活着,才能得到更多,更好。”
只有勇于面对,才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好好活着。这便是雪碧渊的初衷。
那一瞬间,水连环明白了雪碧渊的话,她豁然抬头,欣喜道:“师姐……”瞧着雪碧渊转过身来,伸向她面前的那只手,有些激动,一把抓住。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将过去抛诸脑后。未来还有很长,她们还能重新过活。
许久后,雪碧渊放开了水连环,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好了,他们都还等着你呢。”
“师姐……”
水连环刚一开口,雪碧渊便打断了她,“你去吧,落花已经拿到地灵花了。”
虽然她只字未提天诛草,可从那闪烁的眼神中,水连环看出来了,没戏。神女传人的心结依然未解,不愿给他们天诛草。
落花和鄢商慈回到乾坤大殿时,水连环正好下楼,此时她还一脸的疑惑,似是在猜测雪碧渊的心结究竟是什么。这时,庄伏楼瞧见她下来了,赶紧奔了过来,似是害怕她遭受什么伤害一样。
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担忧的人,水连环猛然醒悟过来,莫非那个人是师兄?他如此担心,只是害怕她此番面见少阁主,会受到什么惩罚吧?是因为当年的乱棍之刑,让他内心里认定少阁主是冷血无情之人,所以,刻意疏远她,排斥她,不信任,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恨意。
曾经是一起长大的亲人,到如今竟似仇敌一般,这种关系,或许师兄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对少阁主来说,却是极其残忍的吧。也许,她想要的,就是化解这一切。
水连环正想着,听落花问道:“她还是不愿给天诛草吗?”
水连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瞧见落花与鄢商慈站在一起,有些意外,问道:“你拿到地灵花了?”
落花没有做声,眼神却瞟向默默走向孟传闻的鄢商慈。她在那方坐下,与方才还一脸担忧,自见到她后就舒颜的孟传闻一起小声说着话,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拿到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楼上,拾阶而上。
见落花一人登上了楼梯,水连环问道:“你去?”
落花身影如风,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我有些事要问神女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