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铜板,几乎要了她一半的嫁妆。
将荷包递出去时,她心头好似在滴血。原本一腔热情要张罗家宴,没想到转头便丢了大半的嫁妆,心口好似压着一座大山,连喘息都费劲。
伸手扶了谢长汀一把,她硬着头皮道,“方才情况紧急,那几个铜板几乎是妾全部嫁妆,眼下妾没了依仗,还请公公体恤,将铜板归还。”
谢长汀却是一甩袖子,脸上松垮的肉一抖,“铜板是你自己给出去的,如何赖老夫身上!”
唐青葵浑身一僵,如坠冰窖。心中震愕不已,是真没想到谢长汀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长汀扬起的袖子刮到她双眼,一道暗影眼瞳前拂过,两眼一黑,一下没站稳摔坐到雪地上。
“若非为了救公公于水火,我怎会平白给人二十铜板。”她一咬牙,大概是气急了,又说,“我亦不似公公这般,银子多的没处花,不过一个昼夜,便能输掉妾的嫁妆,公公倒是豪爽快活了,妾没有责任要替你承担后果。”
谢长汀早就被人损多没脸没皮,听唐青葵讽刺他人傻钱多也无甚反应,只是掸了掸衣袍上的雪,朝落秋苑走去。
“莫追了,再耽搁下去今夜家宴怕是没着落了。”张婆子冷不丁的拦了一下。
唐青葵算是看明白了,二十个铜板打水漂了。
她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这活儿,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这口气她断然咽不下的,给出去那些铜板对唐家来说并非小数目,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去找婆母说理去。”
张婆子往她身前一站,落下的暗影将唐青葵笼罩,她颇有些为难道,“莫怪老奴未提醒姨娘,老爷嗜赌并非一朝一夕,姨娘不会天真的以为在老夫人面前说两句,便可以挽回损失?”
“我进谢家不过三日,便被吞了嫁妆,这事儿放在谁家也说不过去,我今日便是要论个长短,看看我这嫁妆到底能不能要回去,谢家当真能丢得起人?”唐青葵悔不当初,像一把被瞬间点燃的燎原之火,气势汹汹的朝落秋苑而去。
吴氏以小憩为由,避不见人,唐青葵也不能直接夺门而入,如此一来有理也变没理。
心中憋着一把火无处发泄,可唐青葵也不吃素的,既然谢家人不要脸,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打开大门,敲着铜盘,哐哐的声响惊得鸟儿振翅,行人驻足围观。
齿缝里的蹦出来的话,还未完整说出,便被谢历城拉了回去。
大门嘭的一声被关闭,热闹被隔在一门之外。有好奇心人的却没有悻然离去,而是贴门细听。
“今日冬至莫要发疯。”
“你们谢家人先发疯的,我入门不过三日,便将全部嫁妆贴给你那赌鬼父亲,我往后日子还怎么过,这不是逼我去死吗。”唐青葵说到激动之处,眼泪横流。
谢历城心中烦闷,却也不愿意她继续闹下去,传出去他日后在亲友面前颜面尽失。
“区区二十个铜板而已,值得你这般小题大做?”
唐青葵一伸手,冷哂道,“既然不值得,你便替他还了吧。”
到了这个份上,谢历城若是无甚表示,唐青葵估计能将谢家屋顶掀翻。
“你随我来。”谢历城伸手将她用力一拽,力气之大,似要将心头怒火发泄一通。
唐青葵亦是恼火,龇牙咧嘴的随他回了青玉楼,也见到通房丫鬟柳漪洛。
屋子里暗香浮动,让两人如烈火焚烧的心情逐渐沉淀。
柳漪洛动作熟稔的沏茶,随后退到一旁暗中观察。
谢历城心里嫌弃她上不来台面,不过区区几个铜板便能咋咋呼呼得,跟要她半条命似的。
随后将一两银子往放高几上一放,嫌弃道,“如此你可能安生些?”
看到面前的碎银子,唐青葵两眼放光,动作飞快的将碎银子攥在手心,方才恼怒的郁结的情绪一扫而空。
“多谢夫君。”
用二十个铜板换来一两银子,这笔买卖划算。
见谢历城面色依然不虞,她便笑呵呵道,“谢家大门大户,倒是妾市侩,让谢郎见笑了。”
柳漪洛重新为他添茶后,他面色稍霁,“从前在唐家兴许会有亏待,可谢家并非窄门小户,规矩自会多一些,你也该放开眼界,莫要以为自己还生活在小面馆里。”
“妾受教了。”唐青葵垂眸低语。
兴许唐家面馆在他眼中多有不堪,却是他们一家子赖以为生的来源,他居然这般瞧不起。
今日也算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她绝不再蹚浑水。
“听闻今日家宴由你准备,辛苦了。”谢历城目光一转,显出几分柔情来,因柳漪洛在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唐青葵似乎这才想起正事来,登时有些犯难,“谢郎,你不知方才那破门的三人有多可怕,妾被吓得如今身子还发软,今日恐会不够妥帖。”
“凡是都有第一回,出点小错也无妨。”谢历城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唐青葵目光一转,想着要能再拉多一人下水,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也多一个人分担。“谢郎可以愿意将柳妹妹借我?”
柳漪洛眉心一跳,不动声色的给拽了拽谢历城的袖角。
谢历城会意,握了握柳漪洛的手,“洛儿今日劳累,我想让她今日好生歇息,院子里的丫鬟你可以随意使唤。”
两人亲昵的动作落入唐青葵眼中,像是落在白纸上的一点污痕,膈应。
既然院子里的都可以,她是不是可以再去寻孟氏,将活儿丢回去给她。
“孟氏虽然不堪重用,你莫要去打搅。”谢历城率先打断她内心臆想。
纵然再不喜欢孟氏,她也是自己的正妻,不能容小妾欺辱放肆,表面功夫还得维持。
“妾明白了。”唐青葵行礼后,离开了青玉楼。
锦莲自知惹祸不小,这会儿眼神回避,恨不得原地消失。
唐青葵原本窝火,感受到掌心中那一两银子的重量,心里登时乐开花,看向锦莲时也只是横了横眼,一脸蔑视。
锦莲更是大气不敢喘。
华灯初上,雁都城墙上烟火齐鸣,夜空中百花齐放,艳如星火。
谢家堂屋红木大圆桌上,放着三大盘散着热气的饺子,在筷箸旁摆放泛着油光的蘸酱。
吴氏自诩朱门大户,看着一桌子饺子自是不满,却也没说什么,反而是瞪着张婆子数落起来。
“我让你去帮姨娘打下手,你便是如此干活的?”
张婆子面露苦相,“是老奴的错,未交代清楚,与姨娘没有半点干系。”话锋迂回婉转,总成枪林弹雨落在唐青葵身上。
唐青葵一噎。她早知张婆子没安好心。
“倒是妾好心办坏事了,待姐姐身子好转,妾多跟着姐姐身边打打下手,学习学习。”
刀枪剑雨方向骤然转变,落到孟风眠身上,宛如春风化雨,“婆母典则俊雅、庄庄其上,乃深闺妇人典范,妹妹应当多跟婆母亲近才是。”
吴氏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沾沾自喜。
唐青葵心里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唇角却挂着一抹浅笑,“姐姐说得是。”
一行人落座,谢历城吃得心不在焉,时常往外张望。不难看出他心中有记挂之人。
孟风眠统共不过食了三个饺子,便放下筷箸。
“可是不合姐姐口味?”既软弱又矫情,这边是唐青葵对孟氏的印象,一开口话锋便藏着刺。
孟风眠总不好说她等着回灵犀苑吃烤羊肉,只道“今夜胃口欠佳”。
吴氏本就不喜她病恹恹的,今日又是节庆,登时便没了好脸色,“猫儿都吃的比你多,瞧你那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外人看了还以为我谢家苛待你。”
谢长汀除了嗜赌以外,未免惹吴氏心烦平日不言不语的,几乎和透明人无甚两样,这会儿也只是闷不吭声吃着。
“身子不适,便莫要在外头逗留。”谢历城催促她离开。
孟风眠站起身朝公婆行礼后,缓缓走出堂屋,走在游廊下时,谢历城身边的小厮追了上来,递给孟风眠一提食盒。
“少爷有交待,食盒里的食物是给冯姑娘品尝的。”
在接受到孟风眠的眼神意示后,静姝将食盒接下。
盛满谢历城心意的饺子,最终没能进冯秋语的肚子,反而是两人的贴身丫鬟分着吃了。
未免夜风吹炙肉香气四处飘扬,一行人干脆躲在小厨房忙活。
炙肉的架子是冯秋语临时起意搭建的,十分结实。
只是炙肉的火候无法把控,时常能闻到焦糊味,静姝调了酱汁,只要沾上一沾也胜过平常的炙肉许多。
“也不遑我得罪谢家人也要来吃上一口。”孟风眠眯了眯眼,稍显惬意。
冯秋语很欢喜她不加掩饰显露出来的情绪,如此,她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
“适量,当心口舌生疮。”
她适时的提醒,让孟风眠兴致减半。
明明是个宛如清风晨露一般都女子,怎会越来越像个老学究。
“饮几口陈皮酒。”她亲自斟了一杯,递到孟风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