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风眠一手支颐,看着火光跳跃。
眉香提醒一句,“夫人不擅饮酒。”
“无妨,去去寒气。”冯秋语坚持。
知道挪不过她,陈皮酒浓烈的果香味,让她提了精神。一口饮下,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犹觉不够,便又兀自斟满。
反复几次后,她已开始发晕。
冯秋语瞧出端倪,将眉香等人留在此处收拾,她主动请缨将孟风眠送回卧房。
她身子有些软,目光也越发迷离。
一会儿看向窗外,一会儿看着绣架发怔。
眼神中的孤寂与彷徨,让她深刻的明白了何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冯秋语一颗心好似被海浪席卷,浑身上下都透着泠泠冷意。
“我来迟了……”她哽了一下喉头,声音十分低哑,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心思纷乱之时,一双冰凉的小手覆在她脸颊上,她呵气如兰,唇角荡着浅笑,眼眸温柔的好似春日湖水。
“冯姑娘姿容无双,身上却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与感性,举止称得上离经叛道,甚至还有男儿身上的豪气与爽朗。”她缓缓喘息,气息喷洒在冯秋语鼻端,好似缠绵的秋雨,就连脸上的绒毛也立了起来。
“倘若我本就是男子呢?”冯秋语此言已是大胆,说完后脸上已呈现灰败之色。
孟风眠咯咯一笑,“你若是男子,必定郎若昭雪品貌风逸……”笑声戛止,犹似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转,肃然道,“可你为何偏要选个无才无德的谢历城?”
无才无德?
甚妙。
喜色跃然脸上,她轻易将人打横抱起,朝拔步床走去。
“谢历城品德败坏,你为何甘愿委生?”
这是冯秋语第二次问出相同的话,他实在渴望得到答案。
孟风眠凄然一笑,像经过雨水洗涤的花瓣,有些脆弱不堪。
“天大地大,除了谢家似乎已无我容身之所,他是我迫于现实的选择,也是我当时唯一的退路……”
唯一的退路……
这句话让冯秋语心如刀绞,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多少自己无法想象的事?
“姬家公子,你当真没有丁点印象?”她声音里染上了意味不明的情绪。
“姬家?”孟风眠越发迷糊,她偏了偏头,月光刚好落在她侧脸上,映照在她漆黑的眼眸之中,像一颗绽放瑰丽光泽的宝石。
“姬家?何许人?”
冯秋语无声叹息。
“倒是我记差了,你早已忘记一切。”
将她放在床上,脱掉鞋袜,以及身上繁复的装扮,动作无比的熟稔,像反复操练了无数次。
指腹在触碰到她脖颈处细嫩柔滑的肌肤时,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旋即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拉开厚厚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忽而一声低笑,孟风眠侧躺着,目光远眺。
“我分明不曾作恶,就因为在梦中与男子有所接触,我便成这世间最大的恶人,就连路边的野狗也会冲张牙舞爪,莫说街坊邻里平日如利剑一般的冷言冷语……”
她眼角分明含着笑意,平淡的口吻好似在诉说旁人的故事。
“因为无法继续待在秋源,所以你义无反顾的嫁给谢历城?”冯秋语早知她这三年不容易,却不曾想人言可畏,往往比刀剑更能让人一蹶不振,萎萎颓靡。
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她扯了扯被子,缩成一团,“我还记得那日驱邪后方士看我的眼神,好似我是这世间最污秽之物,我就不应该活下来……”
眼尾微红,却不见眼泪落下。
“你不是,那些伤害你的人才是恶人,是吃人的鬼。”冯秋语恼极了,脸上浮现出浓浓愠意。
孟风眠唇角笑意变淡,若有似无,目光盈着一汪清水,反而更加惹人生怜。
“如此说来倒是我一直在妄自菲薄。”语气轻散,过耳却未入心。
“谢历城担不起退路二字,你也并非别无选择。”
她会是她永远的后盾。
冯秋语咽下未说完的话,伸手拂掉她鬓角凌乱的发丝。
孟风眠眨眨眼睛,像极了巷口无处可去的小猫。
“睡吧,我陪着你。”冯秋语脱下外套、鞋子,也跟着一同钻进被窝。
她拥着蜷缩成一团的孟风眠,心里宛如被狂风暴雨侵袭,不得片刻安宁。
屋内的光线,偶尔会被外头炸开的烟花点燃,绚烂过后,余烬散落空中。
谢历城在桂香苑待了不到半刻钟,便左顾右盼的对青玉楼遥遥相望。
唐青葵心生不满,偏生要留他过夜。
便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打算实在留不住,借酒行凶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一回生二回熟,谢历城也不会再继续疏远自己。
大概是有了经验,她递过来的酒,让谢历城有抵触心理,他不喜欢被人掌控,尤其是原本就无甚情意的唐青葵。
前往家宴时,他便嘱咐过柳漪洛要等自己回来,眼下已过酉时,若再让她等下去,一会儿恐会难哄。
两人各怀心思,对视时亦在刻意回避彼此的目光。
“多饮些热酒暖身。”唐青葵伸出手,将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原本就松垮的衣裳,如同绸缎一般从肩头滑下。
夜风过堂,激得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谢历城目光定在显露的肌肤处,眼中神采染上了琉璃光泽一般,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她面露娇羞的扯了扯衣裳,肩膀倒是遮住了胸口处却松开了一道缝隙……
绯色小衣上绣着的鸳鸯格外显眼,谢历城喉结滚动,心中起了旖念。
唐青葵不过勾了勾手指,谢历城便就范了,事了,他又恢复往日不咸不淡的样子,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皆为恩赐。
并提醒她下次莫要再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唐青葵险些失笑,她是他的妾,纵然有意勾引,又怎能用不入流的手段来评断。
简直可笑。
可更可笑的是她自己,分明是她伺候了谢历城,可人家却不领情。
她兀自叫了水,洗去一身疲乏。
青玉楼中,灯火寂寥。
摸索着进来屋子里,见柳漪洛侧身睡着了,身体的剪影弧度优美的好似起伏山峦。
他已经想好一肚子的说辞,如今却无用武之地。
到底是喝几杯酒,一时间起了惆怅,想找人说说体己话。
柳漪洛在睡梦中被唤醒,伺候着他洗漱后,睡意全无。
“怎不等我。”谢历城揉着她小手。
常年弹三弦的关系,手指上有些粗糙,摸上去很是骨感。
“想着谢郎今日定是要陪姐姐的。”她不吵不闹的服帖得很。
“你不吃味?”
若是不吃味,谢历城又觉得无趣。
柳漪洛是懂谢历城心思的,一瞬后,憋憋唇,细长的眉毛很是委屈的搭耸下来。
“谢郎开心便好,妾的心思如何并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你为何又是这副模样?”他沉沉笑着,托着柳漪洛的下颚,眼神十分轻佻。
“妾能日日看到谢郎已心满意足,若在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妾自惭形秽。”柳漪洛不说自己委屈,却字字透着委屈,大大满足谢历城大男子主义心理。
“放心,我会一直待你好。”谢历城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与你在一起,我便觉得舒心,这是谁人也无法取代的。”
在冯秋语面前他自愧弗如,在孟氏面前时常觉得无趣,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样子,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至于唐青葵他本就没多欢喜。
柳漪洛虽然对他千依百顺,却是个会来事儿的,事后会讨赏,说话讨巧,再上那双会勾人的眸子,谢历城想不喜欢也难。
两人身份不平等,只有在这里才能抚平他内心的自卑,外头的繁杂永远也无法入侵。
“能得谢郎如此呵护,妾此生足矣。”柳漪洛含情脉脉的样子让谢历城内心得到极大满足感。
两人搂在一起,好一阵耳鬓厮磨。
夜风卷着雪,拂过谢府每一个角落。像是游荡凡尘过客,见证了各个院落的贪嗔喜怒。
*
一束微光穿破云霄,普照大地。
暖阳铺陈,驱散寒潮。
吴氏大清早便将唐青葵唤到落秋苑中,两人一派和睦,用完早点后,留着她吃茶。
“听闻你前两日你给老爷平账了?”
一提她提这茬,便激起唐青葵邀功的心思。
“莫说为婆母分忧,即便是为整个谢家分忧也是理所应当。”
“我果真没看错人。”吴氏很是欣慰。“唐家面馆一年收入多少?”
唐青葵心思一转,立时便起了疑惑,模棱两可道,“这……我尚不清楚,不过,娘家人从不曾亏待妾,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想不到一家小小面馆,营生这般好,既然不成受过亏待,你这性子倒也不显娇气,能抬你进门是城儿福气。”吴氏何等精明,她也见过唐氏的嫁妆清单,怎会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吴氏没有拆穿,只是笑得有些渗人。
唐青葵心中忐忑,“婆母谬赞。”
“城儿给了你一两银子?”
“是。”
“一两银子足够买几家唐家面馆了。”吴氏这话说得有些莫名,一个转念,唐青葵大约听懂她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