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的香气充斥鼻尖,渗入肺腑,好似被三月的柳枝轻柔的拂过,一颗心顺势软成了棉花。
‘啪嗒’一声,孟今安瘫软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就冯秋语拔山扛鼎的力量,是个男子无疑。
他男扮女装与孟风眠同住同住,哪儿还有清白可言。
可谢历城会信自己吗?
她已进退维谷,只能赌一把了。
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溜烟儿的出了洞门,就好似有人拿着刀在后头追赶。
谢历城今日在佳人面前丢大面子,柳漪洛在他跟跟前也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一个动作惹他大动肝火,干脆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个透明人。
这边,孟今安大概是疯了,才会失去主张,头也不回的直奔火海。
谢历城对她又恼又恨,任何情真意切的话,在他听来都是梭摆。
直到他恶狠狠的让孟今安,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谢家时,所有人都以为孟今安会被连夜卖给北街那个跛子鳏夫的,可她以住客的身份进的谢家,谢历城自然无权将她贩卖,何况他原本打算抬她做妾,如今鸡飞蛋打也应该留给体面。
稍微平息后,谢历城给了她几个铜板,连人带包袱一起丢了出去。
墙角的积雪消融大半,巷口风声萧瑟,寒风刮脸,无疑是给她的落魄雪上加霜。
心口的积闷,一触即发,她将包袱狠狠往地上一掷,朝天怒骂,各种不堪的言语,从她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嘣出来。
待万家灯火点燃,无数双眼睛为她驻留,像是在给她鼓舞,抓了一把墙角躺着的白雪,一把塞进嘴里润了润喉咙,双手往腰上一插,张嘴就跟放炮似的,污言秽语从嘴里喷了出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旁人看得也无趣,纷纷散去。见无人搭理,她也兴味索然。
收拾地上的包袱,朝了无人烟的长街走去。
街上灯火寂寥,寒风卷着爆竹残渣,以及各种说不清的细碎杂物在周围肆虐。
忽而眼前多了一抹浅淡的光,明灭不定晃晃悠悠,孟今安汗毛竖起,以为自己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想要拔腿离开时,却发现力不从心,双腿无法迈动。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光朝自己越靠越近,夜风满袖,狂风缭乱,心跳如鼓。
孟今安瞠着眸子,眼珠几乎要脱框而出。
眼前似有一片朦胧雾色,如白光闪过,一瞬后,她看到冯秋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心脏狂跳不止,她还不如见鬼呢,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
“冯、冯、冯……”她舌头打结,不知道该唤公子还是姑娘。
“日后莫要让我听到你四处嚼舌根,若不然我便将丢到山里喂野狼。”他目光一厉,猝不及防的掐住她的脖子。
孟今安仿佛看到奈何桥的小鬼在朝自己招手。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冯秋语骤然松开了手。
孟今安如一滩烂泥软在泛着湿气的地面上,浑身不停的抖着。
冯秋语抽出帕子,好似碰到污秽之物一般,仔仔细细的将指缝内外揩了一遍。
孟今安兀自惶恐,以至于他是何时离开的,她竟也未察觉。
今夜的月也格外的冷,笼在她身上,像是降下一层霜。
——
冯秋语回到灵犀苑后,烧了温水洗漱,去掉一身寒气,才踏着轻缓的步子走进孟风眠的卧房。
孟风眠并未入睡,拿着绣架发怔,听到动静一回头,针尖便扎进手指里,血珠子渗出,像开出的一朵红梅,承得那双手格外的莹白。
疼痛感使她蓦然回过神来。
“回来了。”
冯秋语三步并作两步,拈着她渗着血珠的手细细揩擦,生怕弄疼她似的,甚至不敢用力。
“你、去了何处?”
没想到她会有这一问,看来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他不忍心骗她,只要不捅破窗户纸,他可以一直装下去。
“姐姐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不会当真要杀她吧?”孟风眠声音里有盛着慌乱,抬头目光迎着月辉,像两颗琉璃珠子格外的水润透亮。
他吭吭笑了,“杀人犯法,我可没那个胆子。”
是吗?孟风眠不以为然。
她若是没见过冯秋语掐人脖子,当真便信了。
“她说你是男子,是慌不择语还是……”她没有继续往下说,是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他握住她的手,朝自己胸口贴去,孟风眠像是开水烫了一下,抽回手蓦地朝后挣了挣。
“胡闹。”孟风眠喘息有些沉重。
他窃窃笑着,垂着眼眸将烦躁的情绪敛去。“姐姐矜持,那我便自己动手吧。”
他开始剥身上的衣裳,从袄子开始,再到长袍,落地的衣裳,像是一片片凋零的花,围绕在花蕊附近,仿佛是观赏了一场花开花谢的视觉盛宴,又像品了人间的重逢与离别之苦。
她的心仿佛被丝线切割,理智也在一瞬间瓦解,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帮他穿好,像个贤惠的妻子。
冯秋语垂眸看着面前这张净白的脸,心脏仿佛被狠狠碾过,疼得他双手颤抖。
“天气凉,当心染风寒。”
“姐姐……”
意想不到的缱绻萦绕在两人之间,孟风眠思绪纷乱,她不是傻子,能看懂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感情,纯粹的像被溪水清洗过的玉石。
越是如此,她越是心慌。
为他穿衣的手一顿,正欲落荒而逃时,被他拉进了胸膛。
“姐姐,待我真好。”
后背贴在他凹凸不平的胸口,能感觉到他加剧的心跳,像是更漏一般一滴接着一滴。
“夜深了,我们睡觉吧。”
他牵着浑浑噩噩的孟风眠,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拔步床上。
这回换他给孟风眠褪衣,动作在自然不过,一如往常那些日日夜夜。
倏然,一丝凉意卷起时,孟风眠蓦然一缩肩。“我自己来。”
三下五除二的褪下衣衫,像鹌鹑一样裹紧了被子,动作一气呵成,十分麻利。
冯秋语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此刻被卷得空荡荡的,心里好气又好笑。
“姐姐方才还担心我受冻,眨眼便对我不管不顾了?”带着戏谑的声音,像浓稠的香薰霸道的沁入她的耳鼻。
孟风眠挪了挪身子,恨不得将自己镶入墙壁中。
她自己也知道在别扭什么,心里绕着千头万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冯秋语翻身上床,两人背对背,忽然的生疏感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姐姐。”
“嗯。”
“姐姐,我冷。”冯秋语转过身,朝她贴去。
后背一暖,整个人被他的气息笼罩。
孟风眠甚至来不及思考,便被他揽入怀中,平常在寻常不过的举动,此刻也蒙上一层暧昧。
也让她找到了能安稳龟缩的一隅,过于安逸的感觉,让她根本不想动弹。
她的乖巧让冯秋语很是满意,圈在她腰上的手臂骤然紧了些。
孟风眠此时脑海里都是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耻的画面,心里暗暗恼恨,亏得她读过圣贤书,居然满脑子污糟。
想到“磨镜”二字,她似乎也不排斥,潜意识里她认为这样的关系,比与男子缠绵的情爱更加可靠。前提对象必须是冯秋语。
耳尖一红,她用力闭眼,将那些有辱斯文的画面摒弃。
她的反应,冯秋语都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丝窃喜,又将她往里挤了挤。
这夜,气息相融,暖风入眠。
——
吴氏难得能下床,便想让张婆子搀扶着四处走走。散散一身的郁气。
二月天,空气潮湿,碎雪密密匝匝,地面上满是雪融后的水坑,半融不化的冰凌。
吴婆子走在长街上,邻舍纷纷投来目光,不时还有人与之交谈,说几句宽慰的话。
一个带着稚童的老妪走了过来,平日两人关系甚笃,许久不见话匣子一开,止也止不住。
吴婆子兴致上涨,便邀她去吃茶。
老妪正要点头,身旁的稚童却摇摇她的手,一脸茫然道,“祖母,旁人说吴婆子是个黑心鬼,苛待媳妇,打骂下人,所以才会霉运连连,你为何还要与她吃茶。”
此言一出,四周陷入静默。
老妪率先反应过来,捂住稚童的嘴,慌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吴氏黑着脸,“要死的人了,连个孙儿都管不好。”
老妪闻言,当即反唇相讥,“真到那日,你也比我死的早。”
两个加起来有上百岁的人,就这么当街吵个面红耳赤。
吴氏身体刚恢复,动不得怒,没吵几句便气喘吁吁的浑身发抖,老妪见状连忙拉着孙儿消失了。
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话:晦气!
吴氏气笑了。
居然被旁人嫌晦气?
被她高高捧起的高门雅户的帽子,此刻仿佛有千金的重量,从她头顶上砸落,猝不及防的砸了她一脸的血。
原来她在旁人眼中这般不堪,自己还端着架子拿乔,着实可笑。
不过一句稚童戏言,她却耿耿于怀。
回到谢家,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期期艾艾的细数自己这一辈子,如何吃尽苦头,如何与谢长汀斗智斗勇保存家业,又是如何为上下张罗,临了走到这一步,她恍然自己却变成了一个恶人。
“老婆子我倒要问问,我是如何苛待她,欺辱她的。”
孟风眠刚进苑子,便被张婆子一巴掌拍在脸上,这一巴掌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丫鬟们一拥而上,架住她双手,将她脑袋按在地板上像审犯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