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后的第二日,萧琰不必上朝,我同他一道起身。
宫人们鱼贯而入,服侍我和他洗漱换衣,一番梳洗打扮后便到了该去向太后请按的时辰了。
正在此刻,内殿中突然进来一个公公,隔着湘帘向我和萧琰禀报道:“启禀皇上皇后,庆秀宫那里来人了,要求见皇上。”
我不解,回首看向萧琰。萧琰看了看我,神色微有异样,复又看向那公公,道:“叫她进来吧。”
那公公领旨,片刻之后一个普通宫装打扮的宫女便进了内殿,冲着我们遥遥叩拜。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皇后。”
萧琰轻轻颔首,开口问道:“怎么了?”
那宫女低头回道:“贵人今早起来身上有些不爽,传了太医来看原来是动了胎气。贵人原本不让奴婢来回禀皇上的,可是贵人仿佛不大好,奴婢自作主张便来求见皇上了。”
这宫女的话还未及说完,萧琰已是变了脸色,三步两步拨开湘帘,走至她面前问道:“你仔细说来,贵人究竟怎么了?”
宫女低头,似是微微害怕,颤声回禀道:“贵人动了胎气,奴婢就连忙来未央宫求见皇上了,现下贵人如何奴婢也不知道。”
萧琰凝眉,回首看了看湘帘内的我,似是十分为难。
我此刻已然明了庆秀宫是什么地方,心下思量两下便道:“既是贵人,想来是怀着龙裔的何贵人吧。贵人动了胎气只怕不是小事,皇上若是担心不若去看看可好?”
湘帘摇曳,萧琰看不清我的脸色,而我在内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望了望那宫女,又看了看湘帘内,道:“此刻已是该去向母后请安的时辰了,你第一次去见母后,朕岂能不陪着你?”
我淡淡道:“臣妾既为皇后,便该同皇上分忧。皇上大可前去庆秀宫探望何贵人,况且臣妾也并非第一次见太后,皇上无需为难。”
萧琰闻言,似是舒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朕便先去了,皇后莫要误了时辰。”
我答应,福身送走了萧琰。
“小姐,您不该让皇上走。今日是小姐第一次向太后请安,皇上合该同去。若是一会儿太后怪罪,岂非对小姐不利?”落英凝眉,脸上的担忧之色显而易见。
我淡淡道:“何贵人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第一个孩子,也是太后将来第一个皇孙。你觉得太后会计较一次请安,还是会计较一个孩子?”
落英闻言明白过来,陪我同去往太后居住的太寿宫走去。
太寿宫一如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古朴巍峨,可是不知为何,此次我踏入宫门,只觉得那庄严的背后,隐隐透着一股淡漠沉寂。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太后身边那个姑姑微微福身,冲我浅笑道。
我深知她在太后身边,必然身份与众不同,连忙让她平身:“姑姑服侍太后辛苦,不必多礼。”
那姑姑微微一笑,道:“太后知道娘娘来了,请娘娘进去说话。”
我颔首,随着她步入太寿宫正殿康怡殿。
正殿之上,太后一袭深紫的缕金宫装,纷繁复杂的百鸟朝凤图案衬得她愈加高贵典雅。宽大的衣袖垂于双膝之下,从中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她手中执着一串简单的楠木佛珠,已是被岁月抚摸地光亮圆滑。
头上简简单单一支累丝双鸾衔寿果金簪步摇将太后半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朝月髻,又点缀了一支日月升恒万寿簪和一支万年吉庆簪,极衬她一朝太后的雍容气度。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寿万福。”我躬身三拜九叩,不敢有丝毫不敬。
太后端坐于宝座之上,只是虚扶于我,道:“皇后平身吧。”
我闻言,缓缓起身,见太后微微示意,便浅坐于一侧的椅子上。
“今日你第一次来向哀家请安,怎么皇帝没有陪着你么?”太后静静问道。
我回禀道:“今早皇上本想同来,不过听闻庆秀宫的何贵人动了胎气,便去庆秀宫探望何贵人了,因此不能同来。”
太后闻言眉头微蹙,道:“何贵人动了胎气,哀家怎么不知道?”
我道:“听闻何贵人不许让人报知皇上太后,是她的宫女见情形实在不好了才自作主张往未央宫回禀皇上的。”
太后颔首:“何贵人身子娇弱,却不想这样糊涂。若是动了胎气,怎能不向哀家和皇帝回禀,若是伤着了龙子,她可承担的起?”
我闻言不敢接话,太后看了看我,道:“不过今日皇帝撇下皇后去看她一个小小贵人,皇后实在是受委屈了。”
我道:“臣妾不觉得委屈,皇上去看的也并非是何贵人,而是她腹中皇上的骨肉。龙裔关系非常,臣妾岂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太后微微一笑,道:“皇后很识大体。”
我恭谨道:“臣妾不敢当,太后谬赞了。”
太后闻言也只是看着我微笑,开口放松了语气笑道:“皇后何须如此生分,哀家虽然是太后,但如今你是哀家的儿媳妇,咱们是一家人。”
我听她这样说,连忙起身道:“臣妾不敢。臣妾既是皇上的妻室,太后的儿媳,更是天子的皇后。因此臣妾与太后,不仅有家人之亲,更有君臣之别。何况皇上忙于朝政,臣妾理当于太后跟前替皇上尽孝道,礼法更是断不敢废。”
太后闻言,道:“皇后坐吧,难得你这样懂规矩,果然哀家没有看错人。”
我缓缓坐下,又听太后问道:“皇后虽然有孝心,但是宫中人少,如今更是只有你和哀家,再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贵人,你实在不必如此拘束。哀家记得你闺名单字一个暄,你母亲在家中,都是怎么称呼你的?”
我听她提及母亲,心下不由微微薄怒,却也不能露出分毫,只道:“臣妾母亲在家中唤臣妾阿暄。”
太后点点头,手中的佛珠转动两下,笑道:“既然如此,哀家以后便也叫你阿暄了。哀家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你又是玥儿的独女,所以在哀家眼里,你就是哀家的女儿。”
我浅笑:“臣妾不敢。”
太后抬手冲我一招,我虽是不明所以,却也连忙起身走过去。
她拉着我的手细细看了,又仔细打量了我的面容,而后笑道:“其实那日匆匆一见,哀家并未看清你的样貌,只觉得你纤纤玉立于一众庸脂俗粉间十分特别。又因为你是玥儿的女儿,哀家信得过你的人品,所以便一纸诏书将你册立为后。如今细细看你,果然是个样貌整齐干净利落的孩子。”
我微笑道:“太后谬赞了,臣妾实在不及。”
太后浅笑,又拉着我看了几眼,带了几分嗔怪道:“都说了是一家人,你怎么还这样生分。你是哀家的儿媳,便该改口叫哀家一声母后。”
我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将手抽出,后退几步俯身下拜,恭声道:“儿臣周暄拜见母后大人。”
太后似是满意,连忙伸手将我扶起,轻轻拍着我的手笑道:“阿暄,真是个好孩子。”
说罢,太后示意身边那个姑姑,那姑姑会意,离去后片刻即回。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手中皆捧着一个锦盘,盘中各色珍宝熠熠生辉,极是耀目。
“这是一点小心意,都是哀家积年的爱物了。当年哀家像你这么一般大小的时候,素来喜欢这些东西。先帝虽然责令宫中恪守用度,几十年下来,哀家总也攒了这么些东西。如今哀家老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都送给你吧。只是定国府荣耀世家,珍宝堆积如山,但愿你还看得上。”
我往那盘中看去,有我见惯的缅甸进贡的象牙镶宝玉簪、波斯进贡的稀有香料,而更多的是我不曾见过的不知名的宝贝。
定国公府虽是豪门世家,但如何能与皇宫相较。这些东西,估计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母后开玩笑了,儿臣母家的富贵荣华皆是皇上所赐。儿臣在家中时,父亲时常教导儿臣富贵来之不易,不能肆意奢靡。再者说了,儿臣年轻,母后正当盛年,这些东西还是母后留下吧。”我说道。
太后一笑,道:“哀家都老了,哪里还算得上盛年,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我仍是没有接受的意思,太后见状携着我的手,温和笑道:“女为悦己者容,先帝离世已然三年有余,哀家纵然还有千百娇艳又能给谁看呢?倒是你,你初初入宫,不知道同皇帝脾气合不合得来。但是阿暄,天下男子,都喜欢美貌的女子。这些东西给你,自然比留在哀家这里更值得。所以你也不必推诿了,尽数收下吧。”
我闻言,面上携了三分欣喜,令随侍的落英收下。
太后这才满意,望着我的脸颊忽而低声道:“昨夜,皇上待你可还好?”
我微有娇羞,垂首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太后见状只是轻笑,道:“皇帝年轻,若是莽撞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们日后相处的时日长着呢。”
我低声答应了,太后又说道:“按理大婚前三日皇帝都是要去你那里的,再则以你的容貌修养,皇帝必然也是心动的。”
我闻言心中竟是微微酸涩,面上却仍是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道:“儿臣只是尽人.妻本分罢了,不敢奢求其他。”
太后颔首,抬手将腕上一只镯子褪入我手腕,道:“这是哀家被先帝册封为后时孝仁圣皇后赏赐的,听孝仁圣皇后说,这是当年她嫁给太.祖皇帝,太.祖皇帝之母赏赐的。这只镯子哀家戴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传给你了。”
我静静看着手腕上那只玉华光转的翡翠镯子,那只传承于四代萧氏嫡妻独一无二的玉镯。看质地那是极其名贵的缅甸翡翠,触手生温,乃是绝世珍品。虽然历经近百年,多多少少也有些陈旧,不似簇新的那般耀目,但却格外的玉润珠圆。
“儿臣多谢母后。”我浅笑。
回宫的路上,我抚摸着那只镯子,忽而有了一股奇异的感觉。我母亲无法戴上的东西,兜兜转转却最终属于了我。而我戴上这镯子的这一刻,便已注定我和我母亲的一生,再无半点相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