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闻言,诧异问道:“娘娘难道不打算将此事告诉皇上么?这香粉可是确凿的证据,何贵人的胎气只怕根本无恙,她是涂了这样的香粉才让自己显得虚弱无力。娘娘回禀皇上,追查下去,一定能证明敏妃的清白。”
我微微一笑,问她道:“落英,你觉得本宫告诉皇上,皇上会怎样?”
落英想都未想,直接说道:“此乃欺君大罪,皇上必然生气,严惩何贵人。”
我摇摇头,金质的护甲拨弄着金盆中的甘泉,荡漾的涟漪层层晃动,倒映在水中的映像也模糊起来。
“可是本宫觉得,皇上既不会相信,又不会惩处何贵人,所以此刻并非揭穿何贵人的最佳时机。”我轻轻说道。
昨日还觉得何琇此人只顾自己的荣宠富贵,而不顾及父母双亲,不足以为患。可是今日看来,她的心机颇深,并不好对付。我若冒冒失失将此事告知萧琰,以何琇的心计城府,说不定早有防备转而陷害于我,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这些日子以来,萧琰多加眷顾于我,又有温妃和敏妃两位新人入宫,何琇到底不如往日那般专宠后宫。我有显赫家世为背景,太后又时常照顾,更有萧琰长夜相伴,她大约不敢从我这里下手。温妃是太后侄女,萧琰的表妹,平日里又温和懂事,她也不能拿温妃开刀。唯独敏妃,家世虽然不低,但是远在边关,为人嚣张跋扈,萧琰素日也必有所耳闻,所以她将此事栽给敏妃,萧琰必定深信不疑。
她果然在宫中经营多年,实力不可小觑。小小贵人能差遣着胡太医陪她一同演这出戏,还能从宫中拿到石灰粉,剂量适宜地调入珍珠粉中,想来尚宫局也有为她效命的人。
而上林苑目睹她同敏妃起冲突的宫人,只怕也是她特意安排好的。敏妃愚钝,还妄想这些人能为她作证洗刷冤屈。何琇生于宫廷,果然在宫中根深蒂固。
日子如往常一般匆匆而去,而何琇自那日胎气大动之后,毫无意外地赢得了萧琰的百般关怀。于萧琰而言,他作为这个孩子的父亲都已经想要放弃了,而何琇这个母亲却是拼了自己的性命,经受几个时辰的折磨才保住了这个孩子。这样的执着和强烈的母爱,加上何琇柔弱憔悴的模样,自然让萧琰对她又敬又爱又怜惜。
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有何琇孕中这一番作为,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定能得到萧琰一生的疼惜和怜爱。一半是源于天然的亲情,另一半则是源于萧琰的愧疚。
萧琰对何琇和孩子的愧疚之情日益而盛,那日他坐在椒房殿中同我品着西南刚送来的普洱茶,道:“何琇的贵人封了有些年岁了,前些年宫中就她一个嫔妃,朕觉得封个贵人封个妃都是一样的。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怀着孩子,宫里人又多了,朕想着晋一晋她的位分。”
我点点头,道:“自然是应该的,何贵人服侍皇上最久,现在又有着身孕,何况前几日又受了委屈,晋一晋她的位分也算是安抚。”
萧琰一笑,握着我的手道:“皇后娘娘果然大度,小生原本还担心娘娘吃醋,现在终于放心了。”
我睨了他一眼,把手抽出,道:“皇上净会胡言乱语,臣妾是那样小气的人么?”
萧琰哈哈一笑:“怎么不是,看来娘娘是忘了当日酒醉之后如何痛骂何贵人了。”
我不由得脸红起来,当日实在轻浮,这个梗只怕要被他取笑一辈子。
“皇上打算给她什么位分?”我岔开话题轻轻问道。
萧琰道:“娘娘看着办吧,小生没意见。”
我想了想,徐徐说道:“六品贵人之上便是从五品的小仪、小媛和良媛,再往上便是正五品的嫔位。臣妾觉得宫中本来人就少,嫔妃也不用一年一年地熬着资历,索性直接给何贵人五品嫔位吧。”
萧琰点点头,道:“其实嫔位也不很高,何琇服侍朕很久了,这个位子她担得起。”
我心思一转,问道:“那太后那里,可还需要臣妾去问问,听听太后可有别的吩咐?”
萧琰思忖片刻,道:“母后是一直不喜欢她,只是后宫中的事近来一贯由你打理,你做主便很好。母后那里等明日朕请安时亲自告诉她,如果她有意见,自然会告诉朕。”
我颔首,已然放心:“既然如是,臣妾明日便命尚宫局裁制五品嫔的品服,再挑个好日子正式册封,如何?”
萧琰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我手搭在小几上,看着宫中的典籍,又想起一事:“祖制妃嫔至六品贵人、五品嫔位时须要有封号,当日何琇为贵人时皇上并没有赐予她封号,如今可要选一个字给她?”
萧琰道:“当年朕登基仓促,前朝的事打理不完,也来不及顾及她,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介意。阿暄,今日若不是你提醒,朕便要一直疏忽下去了。”
我闻言忍不住轻笑,道:“臣妾本就是皇后,顾及后宫众人面面俱到,这些都是份内的事。”
萧琰也一笑,道:“以后后宫有阿暄,朕只管疏忽着便是了,左右都有你打点妥帖。”
我瞧着他贫嘴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皇上,正事还没谈完呢,皇上到底要给何贵人什么封号?”
萧琰随口道:“明日朕找礼部拟一个便是了,不过是个封号,哪里值得伤脑筋。”
我点点头,见萧琰似乎又想起一事。他问我道:“对了阿暄,何贵人当日的事,你可曾派人查明白了?”
我如实说道:“臣妾派人简单问过了,那两个宫人说的基本同那小公公说的一致,想来是敏妃性子太过刚毅,让何贵人受委屈了。至于敏妃,臣妾已经让她在章台殿自省了。毕竟没出事,也不好责罚太过。”
萧琰闻言,不由得蹙眉。他搁下手中的茶,冷哼一声说道:“敏妃此人一如其父,性子皆是太过傲慢。当年朕为太子之时,其父陈炜入京述职,父皇命我先行召见他,而他居然推说边关要事寻常人不得参与,定要亲自面见父皇才肯罢休。当日母后选定敏妃入宫,朕本不同意。奈何陈炜把持边关,手握十万重兵,朕也不得不多加笼络。”
我温声说道:“敏妃年幼,今年才十五岁,又生于武将世家,脾气性子难免骄矜。其实此事臣妾也是偷懒,本可以再好好审审,只是觉得贵人已经平安无事了,臣妾也没有必要再多事了。”
萧琰“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解,遂问道:“听你这意思,似乎觉得此事蹊跷,难道还另有隐情?”
我心下虽然想将实情告知萧琰,但是这样的话毕竟不能轻易出口。但是方才我言语间已然让萧琰心疑,如果一味半吐半露反而不妙。所以为了撇清干系,也为了给来日留有余地,我笑着摇摇头,道:“并不是,只是臣妾觉得贵人虽然体弱,但是胎气大动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宫人们疏忽了。所以臣妾想问问那些人贵人动胎气之前可还有什么征兆,来日宫嫔有孕,也可以早些察觉。”
萧琰道:“听你一说是该再好好问问她们,此番贵人到了如此地步,也是她自己不及时传召太医,这才闹到如此地步。”
我仍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动声色轻轻出言点拨道:“不过还好她身边的人懂事,不顾何贵人阻拦,及时请来了太医和皇上,否则何贵人的胎当真危矣。”
萧琰闻言,眉心一蹙,心下似是百转千回,犹豫了片刻之后方才启齿:“朕记得那小公公说,贵人回了秋芳堂,很快便晕厥过去。可既然她人都晕死过去,如何阻拦那小公公去请朕和太医,又何来当日小公公口中贵人不许他们妄言之说?”
我沉默相对,萧琰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她底下这些宫人,也忒机灵了些,说话办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我颔首:“臣妾早先就觉得他们服侍贵人不够尽心,已经裁撤掉一部分,只是不想还是如此。”
萧琰点点头,看着我微微一笑,带了些许宠溺之意,柔声道:“皇后果然够操心的,这些还是小事,不值得你这样费心。朕好些日子没亲近皇后娘娘芳泽了,这夜已深了,还聊她做什么。”
我闻言也只是一笑,不再多言。
后日礼部拟的封号就呈到了未央宫。因为何贵人明着的出身不高,所以这封号也不能太过华丽,只捡了“秀”、“蕙”、“芬”等几个较俗的字眼。
不只我瞧着不由得好笑,就连落英见着也忍不住笑了:“这礼部是不知何贵人闺名何琇么,怎么把秀字也给送上来了。这要是让皇上看到,只怕要怪罪了。”
我点点头,将“秀”字取出,道:“把剩下两个送去清阳宫,让皇上挑一个给她吧。”
落英应了,过了半日便回来了。她道:“皇上说何贵人蕙质兰心,聪明过人,便取一个蕙字做封号吧。”
“蕙质兰心,蕙嫔……”我口中念叨着这个封号,心中不由得嗤笑起来。何琇在萧琰心中,只怕再难担得起蕙质兰心四个字,更何况聪明过人,怎么听都像是讽刺。可他偏取这样一个字眼给她,何其滑稽。
思绪一转,忽而很想知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妃嫔,萧琰会给我一个怎样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