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温妃娘娘驾到——”徐晋细长的嗓音传入未央宫,我只得强收了怒意和伤心,俯身迎驾。
“臣妾给皇上请安。”我简单说道。
萧琰看着我,微微蹙眉:“朕听说落英失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踪了,你们可派人找了。”
我听他提到落英,更是忍不住的伤心,泪水在眼中就要落下,喉中哽咽,更是说不出什么。
陈昭仪见状,连忙替我道:“皇上切勿怪罪,皇后娘娘是伤心坏了。方才已经查到了落英姑娘,可惜她已经……气绝多时了。”
萧琰一怔:“她,死了?”
陈昭仪难过地点点头,道:“落英是个很好的姑娘,协助臣妾和温妃打理六宫也很妥帖,何况她同皇后娘娘一起长大,娘娘一定要节哀。”
我只是忍着泪水,萧琰似乎是不忍,轻轻说道:“皇后,你节哀。”
我乍然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怒极失笑。我道:“皇上,落英素日在章台殿帮忙,她昨日酉时就告辞回未央宫。可是现在她的尸首在上林苑被发现,臣妾就奇怪了,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在那里,其中一定有异。”
萧琰皱了眉头,看像陈昭仪,问道:“当真么,落英那丫头,平日里看着确实不错,她不是拎不清的人。徐晋,你派人去查查,务必找出原因。”
徐晋答应了,萧琰又对我说道:“皇后,你放心,落英如果真的是被人害死的,朕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我麻木地点点头,萧琰又是轻声一叹,轻轻拉过我的手,却又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我现在,当真没有心情跟他亲近。这些日子的冷落疏离,我暂时都不想去计较,但我不能让落英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她从小陪我一起长大,视我为姐姐,为主人,为唯一的依靠。我入宫为后,她陪我入宫。我想着等她大些,放她出宫找个好亲事,让她一辈子过的舒心简单,方不负这些年她体贴入微的照顾。但是她死了,这样突兀地死了。我情知她的死不是那样的简单,甚至我目光都能触及到杀死她的真正凶手。我恨极了她,也恨极了自己。
不是不知道她在风口浪尖之上,所以我让她回到未央宫,再不掺合宫中的杂事。只要等一晚,落英就可以平安了,可是为何她们要这样着急,这样迫不及待地杀了她?
萧琰见我依旧冷漠,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他轻轻道:“皇后固然伤心,但是也不该毫无理由地责罚底下的宫人。朕进来时看到一个小宫女倒在日头底下,听说是你让她跪在那里的。她也是你的宫人,你总不见得心疼落英而迁怒他人吧。”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宫中的明争暗斗,萧琰不会真的明白,我怎么告诉他我怀疑柔惠串通温妃,害死了落英。
她的神色慌张,她的可疑举动,终究不是确凿证据。萧琰既然已经派了徐晋去查,我无缘无故地怀疑,必然要让萧琰对落英些许地怜惜湮灭至无。
我已然让萧琰厌恶,难得他还有心去查落英地死因,我不能让落英再落到跟我一样的地步。
他见状,也只是轻叹一口气。温妃适时说道:“太后那边似乎还有事要跟皇上商议,皇上也来未央宫看过皇后娘娘了,不如去太寿宫吧。”
萧琰并无异议,或者说,他是高兴温妃不动声色地解围。他们携手离去,背影甚是登对。那刹那,我忽而生出了几分想要从温妃手中夺回萧琰的冲动。
清风袭入殿中,卷的殿中的幔帐摇曳飘动。我苦笑一下,我待萧琰,始终还是有情的。
俯视自己的内心,我清醒地知道。我不肯低头去挽回,不是因为我的骄傲和自尊,只是因为我怕萧琰待我也如待陈昭仪一样,不过是因为出身和家族罢了。
若真如是,我宁愿不要这宠爱。因为它对我而言是暖心的良药,对萧琰而言,不过是制衡后宫前朝的武器。
我不要我的感情,在掀开美丽的面纱之后,彼此都是见不得人的算计和手腕。
这一年,从春天开始,就一直是清冷的。秋日里更是萧瑟,落英的离去,剥光了我最后的气力。而更让我愤怒的是,原本跪于殿外的柔惠,用她的柔弱,为自己在后宫博了一个位置。
柔嘉和柔仪告诉我时小心翼翼,生怕我动气,毕竟这样的事,实在令人气闷。
“皇上封了她什么?”我只觉得气得发怔。
柔嘉和柔仪对视一眼,犹豫道:“皇上的意思是,既然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不能委屈了,就越级晋封了正八品的采女,住在静舒堂。”
我不语,柔嘉顿了顿道:“娘娘,您别生气,其实柔惠也没有办法。当时柔惠晕倒在日头底下,皇上和温妃出来后觉得心疼,便让人扶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了,温妃说了几句,皇上就把柔惠带回了清阳宫,当晚临幸,今日就加封了。”
我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柔仪年纪小,最是激愤:“那贱人一定是暗中投靠了温妃,所以温妃才会出言说话,皇上才会临行她。”
我涩然说道:“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得到宠爱而背叛本宫,本宫便由她去吧,毕竟人各有志。只是本宫怕她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害死落英。”
柔嘉和柔仪闻言一惊,继而愤怒起来:“原来昨日娘娘让她跪在殿门外并非是迁怒她,而是怀疑她害死了落英姐姐?”
我轻轻点点头,两行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娘娘为何不告诉皇上?”柔仪哽咽道。
我惨笑:“你觉得本宫现在说话,真的管用么?”
如此一语,我们三人皆是默然,只是无声流泪。
这泪水,是为了死得不明不白的落英,也是为了从今以后背道而驰的柔惠。
末了,我携了柔嘉和柔仪的手,诚心道:“我已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但求不要再连累任何人。今日我大约还在皇上心中有些地位,来日就真的说不准了。我且问你们都有什么心愿,如果你们想要出宫,或者羡慕柔惠能成为皇上的妃嫔,我会用最后的能力助你们实现各自的愿望。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不要最后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柔嘉和柔仪闻言,连忙跪下,神色肃穆道:“娘娘这是什么话,奴婢等一日为娘娘的丫鬟,终生都不会背叛娘娘。甚至奴婢不怕来日落得落英姐姐的下场,更不会吃里扒外背叛娘娘。只要能陪在娘娘身边,奴婢等就知足了。”
我听她们说得恳切,伸出双手拉起她们,道:“你们若真的这样想,就是我周暄的福气了。落英走了,柔惠也不在了,今后宫中只有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但如果有你们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来日再怎么凶险,至少我们还是三人。我们三人互为依靠,风雨同舟。”
她们对视一眼,坚定道:“奴婢愿跟随娘娘,此生此世,绝无二心!”
我心里宽慰,无论如何,我身边都有人忠心耿耿陪着我,上天待我已是不薄。
过了片刻,外面通传徐采女求见。按照规矩,她晋封之后是要来给我请安的。前来通传的那小宫人问我道:“徐采女如今已经在殿外了,娘娘要不要见她一下。”
我失笑,道:“见,当然要见。宫中很久没有新人了,柔惠这么有出息,本宫当然要重新见一见她。”
为见新人,我精心打扮。凌云髻纷繁复杂,贵气十足。细碎的步摇荡漾在耳边,昭示着我一国之母的绝然地位。妆容雍容华贵,眉毛描得细长且凌厉,直指九天。嘴是饱满而热烈的红,灿烂的颜色正如宫中所有的女人一样,永远的年轻娇艳。
换上朝服,我忽而发现我瘦了。这么多天的冷遇,从内而外将我掏空。突兀的锁骨衬着我纤细的双臂,我再没了当初入宫时的红润丰腴。腰也收得很紧很紧,可我也并不觉得压抑,这样病态的纤瘦让柔嘉和柔仪不自觉的红了眼睛。是啊,我此刻的样子,除了眼神凝重之外,再撑不起一朝皇后的气势和场面。
白骨精穿了龙袍,大约就是我现在的模样,滑稽地惹人失笑。
“在朝服里面,多为我套三件衣服吧。”我轻声吩咐道。
到了正殿,柔惠已经在等候了。她的衣着也跳出了宫女一模一样的装束,浅红色的衣衫让她显得极为喜气,果真像是初为人妇一样的娇嫩。
再看她的五官,倒也是出挑的。她的样貌虽然不是极美的,但是眉眼间别人学不来的风情,让人眼前一亮。
我盛装而出,她的眼神中倏忽而过的黯然,被我轻易捕捉到心里。
“臣妾静舒堂采女徐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她低身下拜,规矩一丝不错。
我记起,当年她的礼仪,是由落英亲自指点的,自然恰到好处。
“你起来吧。”我落座后静静说道。
她轻轻平身,轻盈跳脱。
“赐座。”我淡淡道。
她谢了座,缓缓坐下后,看着我笑道:“真没想到臣妾也有一天,能与皇后娘娘平起平坐。”
我还未说什么,柔嘉已经按捺不住:“柔惠你放肆,在娘娘面前,你只有伺候的份。娘娘让你坐下是客气,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柔惠原本婉然轻笑,闻言却忽而变色厉声:“放肆,我同皇后娘娘说话,也有你小小宫婢说话的份么?你不过是娘娘的陪嫁,我却是皇上的妃嫔,你指责我,便是出言不逊,难道娘娘素日里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么?”
柔惠伶牙俐齿,柔嘉气得发怔。我冷冷看了她一眼,徐徐说道:“本宫的确约束底下人不严,致使本宫的陪嫁规矩不懂,歪心思倒不少。不过若论起规矩,徐采女口不择言其一,无礼冲撞其二,你同本宫的陪嫁,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我这话讽刺的很,她本就是我的陪嫁,虽然一朝飞上枝头,但是出身是永远摆脱不掉的。
她眯了眯眼睛,道:“臣妾尊重娘娘,何时口不择言、无礼冲撞了。倒是娘娘身边的人,居然敢呵斥臣妾。藐视宫嫔,便该治罪。”
我不由得失笑,道:“你不过是八品采女,竟敢说同本宫平起平坐,莫非你觊觎皇后之位。凭此一语,本宫便可将你发落至冷宫思过。另外这里乃是未央宫,一切皆由本宫说了算。本宫没说话,别说是你,就是陈昭仪和温妃也不敢多言。你小小采女,公然在这里厉声喧哗、咄咄逼人。如此大不敬,你自己想想,该当何罪?”
柔惠哑口无言,她原本是想借新封的气势打压我,却不想我几句话,已然让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她忍了气,道:“臣妾初为宫嫔,不懂规矩,请皇后娘娘责罚。”
我心里更是冷笑连连,她也不知何时学的这样乖觉,以退为进的手段倒是一流。萧琰刚刚封她为采女,她新宠上位,我说说而已,自然不能真的发落了她。
“罢了,念你素日里服侍本宫辛苦,又忙着服侍皇上,今日你规矩不周,本宫就不追究了。但如果来日还不懂规矩,本宫可要连这次一并处罚你。”我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