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孕的消息突如其来,很快唤醒了沉睡的皇宫。萧琰原本留宿在贤妃那里,听到消息连忙赶到未央宫。
“阿暄,你怀孕了?”他欢喜地进门,顾不上旁人几步跨到我面前。
我轻轻点点头,略嗔怪地看了看柔嘉。她这嗓门真好,没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了身孕,还将萧琰从广阳殿请走,动静有些忒大了。
“几个月了?反应大不大?你觉不觉得有些不适?”萧琰一连串的问话让我有几分措手不及,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侧的御医连忙上前回禀,他说:“皇后娘娘的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现在胎象安稳,想来无事。”
我颔首,道:“只是偶尔有几分恶心,没事的。”
萧琰仍旧欢喜,他笑道:“淡樱的身孕已经六个月了,你这里快三个月,朕能在一年内相继得到两个孩子,真是喜事。”
未央宫中众人也是附和连连,齐声恭喜萧琰。萧琰一个高兴,下令赏赐未央宫上下半年例银,并让他们好生照顾我。
我心底亦是欢喜,昭靖越发大了,能给他添个弟弟或者是妹妹一起长大,想想便觉得幸福。
萧琰当晚自然是哪里也不肯去,只在未央宫陪着我。他一遍遍爱护地抚摸着我的小腹,宝贝得不得了。我一笑:“皇上又不是第一次有孩子了,怎么这样高兴?”
萧琰笑吟吟道:“以往得知有了孩子朕也高兴,但是这个孩子来的意料之外,实在让朕欢喜。阿暄,你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我心内轻轻一动,萧琰的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至少说明他也是存了一分忌惮的。宫中能平安生下来的孩子不多,其实我也本不想这么早放出有孕的风声,奈何已然传了出去,只能做好完全的准备,来迎接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
入宫三年,怀有两胎,在旁人眼里我这个皇后可算是荣宠颇深。我自己也知道,多少女子进宫之后都难以得见天颜,而我却不但能得到萧琰的宠爱,还能拥有两个孩子,何其幸运?
因着我又有了身孕,宫内外少不得掀起了一阵迎来送往之风。诸多命妇进宫贺我二胎之喜,我见到了近襄侯夫人钟氏和世子妃萧氏。钟氏是南阳望族之女,萧氏则是皇亲。她的爷爷是太祖皇帝的亲兄弟,所以算下来她正是萧琰的堂妹。
未出阁时我听说过这个女子。开国燕王的孙女,乐山王的小女儿,十五岁封灵仙县主。她正值妙龄时求亲的人踏破了乐山王府的门槛,后来择了近襄侯魏家。由萧琰做主,赐婚于近襄侯世子,而那世子也便是生辰宴上救我性命的魏舒琪。
那天刚巧陈昭仪也来看我,她首先重谢了钟氏和萧氏。那日若非魏舒琪当机立断出手救了我,只怕我和她此刻皆不在了。钟氏和萧氏两人自是另有一番客气,三四个人一说一笑也逐渐熟了起来。
“世子妃今年多大了?”我笑吟吟问道。
萧氏面容清秀,很是优雅娴静。她的一举一动莫不透露着大家风范,哪怕我不知其底细,也知道这个女子并非一般人家的女儿。她的眼睛很大,微微一眨使人怦然心动。下巴也是温和软润,恰如她这个人一样亲切却不失棱角。
“回皇后娘娘,臣妇今年二十了。”她浅浅一笑,恭顺回答道。
我微微颔首,对她笑道:“世子妃不必如此客气,且不说皇上是世子妃的堂兄这一层关系,单说几个月前世子对本宫的救命之恩,本宫也不敢怠慢世子妃。”
萧氏莞尔:“皇后娘娘太客气了。”
我拣了一块山楂糕,尝了一小口暂时压了压胃中的不适,笑道:“算起来本宫这已经是第二胎了,世子妃比本宫还大上一岁,不知何时能给侯爷添个孙儿?”
话及至此,萧氏恍惚略有伤神。她垂首叹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只是臣妇命薄,御医诊断说今生恐不能有孕了。”
我吃了一惊,也知道不便再多问,遂开口宽慰道:“世子妃切莫伤心,御医的话既要听也不能全听。当日本宫生育太子,御医都说本宫保不住了,可是你瞧本宫现在也不好好的?”
萧氏持着微笑,勉强打着精神说到:“娘娘有上苍保佑,自然福如东海。”
待到萧氏离开,我才屏退了左右,问向陈昭仪。
“世子妃看起来年轻体健,怎么好端端的不能生育?”许是在宫中待得久了,我随便看几眼便能看出其中另有隐情。
陈昭仪抿了抿嘴,摇头叹息道:“其实这事已经有两年了,本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当年娘娘同皇上冷战,基本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这才不晓得其中究竟。”
我越发起了好奇之心,陈昭仪略想了想,也便把整个事情完整道出。
原来当日我被萧琰冷落在未央宫,前朝也是闹翻天的。不少言官为我喊冤,请求萧琰宽待于我。还有不少人认为当年的温妃孙氏狐媚惑主,想要取我的地位而代之。当然,这些声音多多少少与我的家族有关。为我喊冤的人有的是我父亲的门生,有的是我父亲的下属,但是有一个人很例外,那就是近襄侯世子魏舒琪。
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一如他或许也并不认识我。但他与我哥哥周晔曾相识,关系据说也不错,这大概是他肯为我声援的原因。
就在他奏折递上去的那一天,萧琰驳回了所有言官为我伸冤的奏章,他的也不例外。那夜他正打算再写一封,明早递呈,却被世子妃萧氏阻拦。萧氏对他说一则皇帝冷落皇后必然有其原因,外臣不宜插手。二则帝后情深,萧氏认为萧琰舍不得冷落我太久。
但是魏舒琪并不这样认为,坚持要为我伸冤。彼时萧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他们之间的争执让萧氏动了原本就不稳固的胎气。小产之后,萧氏大约再不能有孕了。
我听完后不由觉得震撼,原来萧氏不能有孕的真正原因在我。我并不知道外面有这样一个孩子因为我受到的冷落而来不及来到这个世上,也不知道原来有这样一个女子因为同丈夫争执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再不能做母亲。
我做的孽已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埋下了根,更何况这些年我自己做的恶也不少了。
“世子为何执意为我求情伸冤?”我凝眉问道。
陈昭仪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听说御医诊断世子妃再不能有孕之后,世子曾经在皇上面前发过誓,今生今世唯世子妃一人而已,哪怕绝后也再不另娶。”
我更惊讶了一层,再不另娶的勇气不是谁人都能有的,哪怕是娶了公主,要在婚后纳几个侧室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无悔深情很打动人,世子和世子妃曾经是京中流传的一对佳偶,当日也只有像娘娘一样心如死灰的人不知道吧。”陈昭仪取笑我道。
我淡淡一笑,不管他们会不会有孩子,只要夫妻之间能互敬互爱,携手此生,已经是今生最大的幸事了。
“哎,老谈近襄侯家做什么,他们家没什么本事,全靠祖上积的军功。且说这个静嫔吧,她自从毁容之后性情大变,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前儿听说娘娘有孕,便拼命说是娘娘陷害她出手毁了她的容貌,再嫁祸给于氏。”陈昭仪笑得合不拢嘴。
我亦是好笑万分,初见童蕊只觉得她卑微怯懦,不像是会去争宠的人。后来她以一颗玛瑙博得萧琰好感,也不过随她去。现在她红口白舌诬陷我,到让人觉得惊讶了,她的性情当真变了太多。
“皇上知道了么?”我随口问道。
陈昭仪点点头,笑道:“皇上自然知道了,静嫔蒙着面纱去清阳宫请皇上主持公道,可被徐晋阻挡,连皇上的面也没见着。”
我用了一块儿新制的山楂糕,冷冷道:“皇上若是相信那也不是皇上了,且不说她没有证据,就算是凭借她现在这张脸,皇上也是不肯把她的话往心里听的。”
陈昭仪含了一缕笑意,颇为认同:“皇上么?不过就是那样,他宠静嫔本来也是一时兴致,觉得新鲜罢了。静嫔自己也太拎不清,还不明白自己眼下的境地,未免可怜了。”
可怜?后宫之中的女人谁人不可怜?静嫔还算是幸运的,起码她这辈子得了萧琰专宠一时,在这寂寂的深宫曾经风头无两。更可怜的是那些不知何时入宫更不知何时离世的妃嫔和宫人。他们或许还有家人在世,还在苦苦等着他们的消息,可最后也不一定能等到一个答案。还有多少宫人,一旦入宫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每日做宫中最苦最累的活计,勉强活在当下。
晚上打开近襄侯府送来的礼物,是一件佩戴在身上的凤穿牡丹密银佩。我惊讶了片刻,这种东西极为难得,我也只是听说世上有那么一两件。密银制作的器具不必接触便能辨毒,只要看到密银发黑,就可以知道周遭藏有有毒的东西,比什么银碗银筷有用而且稀有的多。最难的是心思,宫中下毒的事情一再发生,我也怕哪日遭人暗算。
忽而想起陈昭仪白日里说的往事,我开始认真回忆魏舒琪。我记不清他的样貌,只是模模糊糊一个轮廓,却莫名地给了我一份安全感。秋风阵阵,我清醒又不清醒,双手抚着小腹,刻意忘掉了不该出现在我脑中心底的人和事。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我除了萧琰,和任何人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