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婕妤原本低头,像是服气。忽然听到萧琰要责问平阿侯,不觉变了脸色:“臣妾莽撞有错,臣妾一力担着,皇上何必要责问父亲?”
萧琰冷道:“子不教,父之过。你现在如此不懂分寸,可知是你父亲太宠你了,才把你宠到这个地步。”
陈婕妤道:“家父无子,只有臣妾一个女儿,所以平日里宠的厉害些。这快过年了,皇上一道责问旨意下到臣妾家中,只怕会让臣妾家中惶恐不安。臣妾入宫数年见不到家人本来就不孝,若再让他们悬心不安,臣妾心里怎么过得去?”
萧琰淡淡道:“这才是朕要给你的教训,若只是降位禁足,朕瞧你也不长记性。”
说罢,萧琰似乎尤嫌不足,嗤道:“你入宫这些年,时常禁足,大约是习惯了,以为有什么关一会儿就好了。朕现在就是要让你知道,宫规森严,不是你随意能触犯的。”
陈婕妤原本只是惶恐不安,听到萧琰这样说,更是柳眉一竖,不服道:“皇上要罚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可是今日之事错也不全在臣妾。贤妃娘娘巧舌如簧臣妾说不过,但是请皇上细想,若她真的有心解释,何以让臣妾误会这么久?”
我怔了片刻,连忙对萧琰笑道:“皇上公务繁忙,赈灾的旨意都发不完,何必浪费笔墨斥责平阿侯。陈婕妤就是这个脾气,您还不了解她么?”
贤妃轻笑一声,道:“皇上自然了解,可是了解不等于纵容。陈婕妤恃宠而骄不是一日两日,今日不光冲撞皇后娘娘,连对皇上也敢顶嘴了。”
我正欲再说什么,萧琰却偏首问道:“恃宠而骄?朕记得陈婕妤的恩宠,向来不是很多的。”
瑰嫔浅浅一笑,道:“可谁不知道,平阿侯是平定北疆的大功臣呢?皇上亲自封邑,开国的老侯爷们都望尘莫及呢。”
萧琰了然,打量陈婕妤两眼,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陈婕妤只赌气不肯出声,萧琰轻蔑道:“以为有功便可倚功造过,可惜朕赏罚分明。你今日犯了错,朕便要罚,而且要重罚。”
我见情况越来越不好,连忙道:“皇上,陈婕妤侍奉宫闱,并没有什么大错啊。”
萧琰道:“她这副样子,不过是深宫长舌妇人,犯得了大错么?有勇无谋之辈,与她父亲一个样。”
陈婕妤听闻这话,再也忍耐不得,飞快说道:“皇上看不起臣妾无所谓,臣妾本来也不伶俐。只是家父为国征战半生,竟换来皇上一句有勇无谋,臣妾不甘。当日北疆有乱,皇上紧急启用家父时怎么不说。今日北疆太平,皇上才想起来瞧不起臣妾一家么?”
萧琰闻言气得发怔,陈婕妤不肯示弱。我连忙道:“婕妤你糊涂了,这样的话岂能对皇上说?”
陈婕妤头一偏,道:“那敢问皇后娘娘,臣妾说错了吗?”
我不敢随便说话,只得看向萧琰。萧琰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朕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既然你伶牙俐齿,日后朕也不想见你,你安分呆在自己宫中,再也不许出来。”
陈婕妤磕一个头,领命退下,毫不留恋。
我见陈婕妤无礼,刚要安抚萧琰,却见萧琰指着陈婕妤的背影道:“野蛮无礼之徒,真是不配为妃。徐晋,再降她为嫔,只许给更衣的份例。”
说罢,萧琰看看我,道:“皇后,你安心养胎,不许暗中替她周全。”
萧琰这样说,我反倒不敢多说什么了。广阳殿见萧琰怒气冲天,也皆是噤声。
自那日过后,萧琰接连三日留在贤妃那里。柔嘉不忿,恨声道:“皇上是忘了娘娘了么,怎么成日陪着贤妃,真是气死人了。”
我淡淡一笑,道:“怎么会忘,只怕是恼极了我,所以不愿意来见我罢了。”
柔嘉不解:“那日娘娘原本是去劝和的,皇上要怪只管怪敏嫔就是,为何要迁怒娘娘?”
我手中握着一卷书,一边闲闲看着,一边说道:“我与敏嫔交情不浅,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何况贤妃得体大方,胸怀天下。这么识时务的女人陪在皇上身边,皇上怎么可能不迁怒我?”
柔嘉闻言又气又好笑,最后也只剩下几分哀凉之意,道:“娘娘如今,只剩下尴尬了。”
我将手中的书搁下,肃容道:“本宫尴尬些无妨,肚子里总归有一个,皇上不可能不顾。只是敏嫔那里,你可去打听过了,她日子可还能过下去?”
柔嘉深深一叹,不觉低头伤感,道:“敏嫔乍然被降位,又只有更衣的份例,日子怎么好过呢?何况宫里的人何等势力,敏嫔现在只怕连炭火都供不足呢。”
“那怎么成?”我惊愕,“你悄悄的遣人送些炭去,好歹让她安生过个冬天。”
柔嘉答应下去。
一日不到,那炭火就被瑰嫔发现。上报贤妃处,柔嘉被贤妃罚俸三月。我正欲将罪责揽回自己这里,贤妃却笑得公然无害:“娘娘最好让嘉姑娘受罚,否则臣妾不保证这事会不会传到皇上耳中。那天皇上可是明白告诫过娘娘,不许娘娘周济敏嫔。臣妾是看在娘娘有孕的份上,才将此事压下,希望娘娘不要辜负臣妾一番好意。”
如此,我终究不能说什么。
瑰嫔和贤妃越来越受宠,不及半月,贤妃提议,加封瑰嫔为容华。这一跃,不但越过了敏嫔,还压了谢婉仪半头。
“娘娘备受闲言碎语,还被皇上冷落,竟还是这样悠闲自在。”谢婉仪捻着帕子笑道。
我看她一眼,绣着给婴孩用的肚兜,笑道:“郭容华入宫三月,地位连你都超过了,你不也是不着急。”
谢婉仪一笑,撩撩帕子驱淡银骨炭的气味,道:“臣妾着什么急,不过是个容华而已。人能走多高,要看有没有后福。”
她这话说的剔透犀利,我不觉停了针脚,道:“她依傍贤妃,也便是依傍太后。如今宫中贤妃独大,本宫也奈何不了,郭容华的后福,只怕不小。”
谢婉仪闻言,清淡一笑道:“贤妃近来得意,的确气势与往不同。以前还能容臣妾看看涟晴,现在却以杂事繁忙为由,不许臣妾探望。”
我了然一笑:“难怪你最近常来未央宫同本宫说话。”
谢婉仪摇摇头,认真道:“臣妾本来也很喜欢娘娘。”
我但笑不语,谢婉仪忽然起身,郑重跪在我面前,一字一句道:“当日臣妾小产,娘娘前来探望时臣妾就说过。今后无论什么境况,臣妾都愿与娘娘风雨同舟。如今娘娘窘迫,臣妾愿意听娘娘吩咐,为娘娘解除困顿。”
我起身扶起她,笑道:“本宫没有困顿,如今只想平心静气安胎,多谢你一片好意。”
谢婉仪眼中精光一现,道:“那若是臣妾能助娘娘扳倒贤妃呢?”
我乍然闻言,不觉一怔,谢婉仪已经说到:“臣妾虽然愚钝,却也能看出不妥。自广阳殿外佳嫔与郭容华大打出手臣妾就已经觉得疑惑,郭容华入宫以娘娘为尊,怎会口不择言无礼冲撞娘娘?何况敏嫔素来讨厌佳嫔,言语之中颇多压制,那日好端端的怎会反而指责郭容华?佳嫔与郭容华不和,合宫皆知。娘娘不是不心细的人,所以臣妾以为她们两个动手,必然是娘娘故意推波助澜。”
我嘴角淡淡一挑:“是么?”
“当然,”谢婉仪无比肯定,“前些日子敏嫔大闹广阳殿,更是让臣妾疑惑。敏嫔素来冲动人人都知道,但是这次冲动却引来弥天大祸实在太过蹊跷,定是遭人算计了。宫中能有这样头脑和能力的,除了贤妃也只有娘娘。再细想上一件事,臣妾如何能不知是娘娘在背后主使?”
我不觉失笑,谢婉仪聪慧过人我不是不知,但是聪明到这个地步,却出乎我的意料了。
“臣妾如今只想知道,敏嫔骤然被算计,她自己到底知不知情?”谢婉仪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问道。
我反问道:“重要么?”
谢婉仪点点头,道:“自然重要。若她不知,便是被娘娘利用。若是知道,便是齐心对付敌人。臣妾很想知道,与臣妾风雨同舟的人,到底是不是连姐妹都能狠心出卖的人。”
我微微一笑,道:“你这样直白,倒叫本宫不知如何回答了。本宫若是那种人,必定阴狠狡猾。你知道这么多,就不怕本宫恼羞成怒,对你不利?”
谢婉仪眉心一动,神色微松:“臣妾一时间没考虑那么多。”
我笑不露齿,启唇轻轻道:“不过还好你运气不错,敏嫔她愿意帮本宫这个忙。”
谢婉仪松了口气,道:“敏嫔很懂舍得。”
我却是深深一叹,道:“原只想让她惹怒皇上就是了,谁知道她那日真的动了气。她现在的境况是本宫和她都没想到的,说起来还是本宫愧对与她。若非本宫自私,要她牺牲为郭容华取信于贤妃,她也不至于此。”
谢婉仪轻轻安慰我:“敏嫔此刻越惨,贤妃才能越深信不疑。娘娘若是过意不去,还是要让人周济她才是。”
我简短说道:“此事郭容华已经办妥。”
谢婉仪这才舒心一笑:“如此,娘娘且等贤妃倒台那一日,再好好向敏嫔赔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