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萧琰含笑进来了,连忙拉着周晗行礼。他扶起我们,手中拿着一枝荷花并荷叶,轻轻放在我插瓶中,笑着问:“这是你二婶么,怎的这样年轻?”
我忍俊不禁,道:“皇上真是好眼力,臣妾二婶若真的这么年轻貌美,当心二叔乐得不上朝。”
说罢推了推周晗,她红着脸低头请安:“臣女周晗,参见皇上。”
萧琰这才笑道:“原来你就是周晗,朕听皇后提过,你是皇后的妹妹吧。”
周晗颔首,怯怯抬头看了看萧琰,道:“您就是皇上么,臣女也听姐姐提过。”
萧琰闻言,来了兴致,觑着我问:“你姐姐背后都说朕什么?朕估计没什么好话吧。”
周晗笑了一笑,道:“没有,姐姐说皇上待她很好。”
“你姐姐竟然会说朕的好话,”萧琰轻轻一笑,“难得。”
我抿嘴一笑,问他道:“这才晌午,皇上不在清阳宫休息,怎么过来了?”
他指着那枝荷花,道:“你先瞧瞧这个。”
我走过去,伸手一摸,只觉指尖一片冰凉。再一看,虽然花瓣茎叶做的极为精美,但仔细打量下来,不难察觉这其实是用玉雕刻而成,不由讶然。
萧琰见状轻笑道:“做的很逼真吧,朕乍见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周晗好奇地凑过来,也摸摸那枝荷花,然后唬得缩了手,道:“姐姐,这花竟然是假的。”
萧琰笑了笑,道:“这其实是西北大辽国进献的贺礼,他们听说咱们大齐的皇后娘娘又怀了身孕,特意派使臣送来。荷花的茎和叶是由十个顶尖玉匠仿照实物,用和田碧玉和缅甸翠玉结合雕成,脉络清晰,一丝不乱。花瓣做的就更细致了,取羊脂玉为底,同芙蓉玉衔接,磨的几乎透明,做成渐变的样子。”
我接口道:“为求逼真,花中的莲蓬除了用绿玉做底之外,还用了黑松石点缀其中。”
周晗闻言不觉咋舌:“松石常见青绿之色,黑色松石极为难得,臣女长这么大,也只有幸在楚王别院见过一次。”
我愣了愣,拉住她问:“楚王别院?你什么时候去过楚王别院?”
周晗含糊一下,支吾道:“楚王爷弱冠礼的时候,我随两个叔叔去过一次。”
我心底冷笑一声,楚王还未成家,并无女主人,因而弱冠礼在宫中举行。就算是在别院中另行庆祝,至多也不过是随便邀几个好友聚聚,摆个小宴。我这两个叔叔,平白无故带着周晗一个小女孩去那里,还不知怀的什么心思。
萧琰轻轻瞥我一眼,他自幼富贵乡中长大,如何不明白?遂对徐晋道:“皇后的妹妹入宫,怎么也要去给太后请个安。皇后有胎不便,你好生带她去见见太后。”
徐晋答应,即刻带着周晗去太寿宫。萧琰问我道:“今日不是说你二婶入宫请安么,你妹妹怎么来了?”
我叹了口气,道:“臣妾这二叔二婶,正事不会,歪心思倒不少……其实留下周晗在宫里本不合适,但是臣妾怕她留在家中受委屈。家父已经离京很久,不问俗世,晗儿就臣妾一个姐姐,臣妾不照顾她,她还能靠谁呢?”
萧琰忖忖,道:“那倒是,你哥哥周晔从前在外,如今虽然回朝,但是还是时常外巡,你这个妹妹只能托付给你的叔叔婶婶。叔婶待她好则罢,若是不好,小则饮食起居受委屈,大则终身之事含糊。”
我端着一杯牛乳,用盖子抿去上面的泡沫,笑道:“正是呢,所以如今臣妾决意把晗儿接到宫中。再过些日子,就给她挑一个好人家,早日嫁出去,皇上也要帮着留心。”
萧琰“哦”了一声,然后凑上来笑道:“可是你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放在朕的后宫,难道不怕朕惦记她。”
我睨他道:“皇上可以试试。”
他忙道不敢,又问我胎气如何,我未来得及说,就见方由面色凝重的走进来。她直愣愣跪下去,低着头道:“皇上皇后不好了,刚刚华音殿那边来人了,说……”
萧琰一愣,立即起身紧张地问道:“说什么了,你倒是快回话呀。”
方由咬咬嘴唇,道:“皇上节哀,华音殿的人来说,四皇子数日高烧不退,方才熬不住,已经……殇了。”
我闻言脑中一懵,萧琰站立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叫着皇四子的名字。方由满脸悲戚,问道:“皇上,如今该如何是好,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萧琰回过神来,当即抬脚离去。我正欲过去,他匆匆拦道:“你有孩子,别过去冲撞了。”
我点点头,疲软地坐在软榻上,拉住方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四皇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
方由默默道:“四皇子二月里感染了风寒,这几个月病情反复无常。前几日又忽然烧了起来,然后就……”
我摇摇头:“不可能,前几日御医才来回,说四皇子已经痊愈了。若有病根没治好,御医断然不会这样回。”我细细想了想,一拍桌子揣测道:“瑾妃曾经那么得宠,如今又是这个样子,别是有人动了歪心思就好。”
方由轻颤一下,然后淡淡道:“若是有,也是报应。郭伯媛做的孽不少,记恨她的人不会少到哪里去。”
心跟着剧烈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我尖锐的目光扫过方由的脸颊,然后慢慢上移,却只看到她冷清而坦然的眸子。
猛地松开她的手,我别过头去,慢慢说:“本宫怀着孩子,德妃出入不便,赵容华年纪小但是很稳妥,丧事上的事交给她吧。”
两天后的傍晚,我让方由陪着周晗去太寿宫给太后侍疾,自己一个人去了华音殿。自打萧琳离宫、周晗入宫之后,照顾太后日常起居的事,就由周晗一手负责。不知何故,太后很喜欢她,疼的跟自己亲生的女儿似的,赏赐如流水一般下来仍嫌不够。我见了后曾笑着说,来日周晗出嫁不必我费心备嫁妆,太后赏的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相比于周晗在太后跟前的风光,华音殿门可罗雀,冷清无比。我记得往日这是后宫最热闹的所在之一,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这样沉寂。走入殿中,几个穿孝服的宫女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着,极是应付了事。皇四子灵牌前的香燃尽也无人去换,只剩一缕余烟袅袅而上,像是有诉不尽的幽怨。
我出声冷冷地吩咐华音殿的羽林郎,道:“这几个宫女对晋王大不敬,拖出去责打二十大板,打入宫闱局。”
几个人将她们拖走,她们哭号着求情。我冷笑一声,道:“哭自己的时候嗓门倒亮堂,方才怎么没力气?都带下去。”
这边动静大,惊动了瑾妃贴身的宫女。她见了我愣了愣,我问她:“瑾妃在哪儿呢?”
她回首一示,低着头道:“娘娘因为皇子殇了,连着两日水米未进,现如今榻上躺着呢。”
我颔首,跟着她走入内殿。内殿一股子颓败气息,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我没忍住,“哇”一声干呕起来。瑾妃听了声音,歪着头抬眼一看,慢慢地说到:“果然是你来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肯过来看看。”
我正怕方才的恶心让她刺心,听了这话便道:“本宫本不想过来的,但是怕赵容华不妥帖,所以还是过来了。”我略住了住,道,“赵容华很实诚,大概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势力,让你委屈。”
她轻轻哂笑一下:“委不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左右孩子都去了,丧事越好看,反而越闹心。”
我不忍,走过去轻轻坐在她身边,道:“你也别灰心,只要调养好身体,孩子还会再有的。”帕子绕了手指几圈,我说,“皇上已经追封皇四子为晋王,让他体面去了,也算是一份心。”
“晋王?”瑾妃凄苦一悲,“丧子才两天,他居然迫不及待地把追谥给想好了。他有那么多孩子,有那么多杂事缠身,我不奢求他像我一般伤心,但是昊儿停灵这几天,他好歹也要过来看着,最后送一送。”
我心中一酸,她哽咽道:“可是他就是当天晚上来了一次,然后再也没了。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啊,死了后光景竟然这么凄凉……他根本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
我幽叹道:“你错怪皇上了,晋王去后他也一样伤心,只是不愿来这里与你一起伤心,那样对彼此都不好。”
她冷冷一笑,连连道:“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你都不信,何必拿来安慰我?”
我哑口无言,瑾妃疲倦地闭上双目,激的眼泪簌簌落下。她冷冰冰说道:“夫妻父子一场,他一点心疼都不肯给我们。他给的,就是一个晋王的追谥。然而现在就算追封一个皇帝又如何,我的孩子还是活不过来了!”
我听他说的过分,连忙捂住她的嘴,斥道:“你疯了!这种大不敬的话若被旁人听到,你有几条命担待?”
她抓着我的手腕拖开,力气大的吓人,恶狠狠说:“你以为现在我这华音殿还有谁来?逼急了我,我连大不敬的事也敢做,还怕说几句狠话么?”
我闻言蓦然一颤,猛地抽出手来,盯着问她:“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