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委屈地下去,我利索地哄着孩子们吃过饭睡下,方听见外头一阵模糊的争执。方由吹灭蜡烛,我走到窗边俯身,静静听道——
“回皇上,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说不许皇上进去。”
“放肆,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怎么敢阻拦皇上!”
“皇上恕罪,奴才们真的不能放皇上进去,还请皇上可怜奴才。”
“徐晋,把他们拖开。”
我见萧琰要闯,连忙朝春雨努努嘴。春雨这丫头也是个有见识的,不慌不忙走出去对萧琰说到:“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这么晚了过来有事么?”
萧琰道:“怎么是你?皇后呢?”
“回皇上,皇后娘娘已经陪着小公主睡下了。敢问皇上,是否需要把娘娘唤起来?”
萧琰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到:“这么早就睡下了么?你不要拿公主来搪塞朕。”
春雨忙道:“瞧皇上说的,奴婢哪里敢。娘娘近来操持六宫大事,忙的焦头烂额。好容易今天清闲,用过膳早早的就陪着公主睡下了。”
两个老公公也连忙帮腔,却被几个羽林郎喝止,堵住了嘴巴。
春雨在外顿了一会,然后上前低声道:“奴婢斗胆问一句,皇后娘娘傍晚还好好的,怎么奴婢出去传个话的功夫,娘娘就生了这么大的气?皇上又急急赶过来,是不是和娘娘闹别扭了?”
“大胆,皇上和娘娘的事,岂是你一个小宫女能问的!”徐晋连忙拉开春雨。
春雨并不惧,反而挣开徐晋道:“如果皇上与娘娘生出了矛盾,奴婢有话要说。”
徐晋又欲阻拦春雨,萧琰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徐晋你放开她,让她说说看。”
我听见春雨普通一声跪倒在萧琰面前,然后她说:“回皇上,奴婢以为如今娘娘避而不见皇上,反而是为了保全同皇上的夫妻情分。奴婢虽然不知皇上与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娘娘的样子,仿佛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娘娘和皇上都不冷静,见了面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所以娘娘选择避开皇上寻个清静的所在,待来日双方消气,方好心平气和的谈谈。”
萧琰听过后默不作声,半晌之后才说:“这些话,是不是皇后教你说的?”
“怎么可能,”春雨道,“奴婢卑微,娘娘怎么可能对奴婢说这种话。只是奴婢调入未央宫好几年,冷眼旁观皇后娘娘的为人,知道她绝对不会故意同皇上矫情。皇上要是体恤娘娘的用心,今夜就不要入殿打扰了。”
萧琰闷了会儿,问她:“罢了,朕不进去了。只是皇后……她很生气么?”
春雨道:“娘娘气色不善,只有哄小公主睡觉的时候,方笑了笑。”
萧琰在殿外慢慢踱步,想了良久嘱咐春雨:“那这几日,你好生照顾皇后。冬日里天气冷,叫尚宫局多送些炭火过来。窗户也让人重新糊一糊,省得漏风。”
“奴婢记下了,”春雨一屈膝,然后自然而然地问,“娘娘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叫二小姐一起搬过来。如今天色晚了,二小姐寻不见娘娘和皇子公主,只怕要着急,皇上看是不是派人先传个话,让二小姐放心。”
萧琰立即答道:“不必了,她心放着呢。”
春雨只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多嘴再问。我在殿内同方由抿嘴一笑,春雨这分寸把握的刚刚好。不提仿佛刻意避讳,提多了又显得在意。如此不轻不重一笔带过,也更能让萧琰相信前面一席话并非我授意。
次日清早,萧琰又来了。我仍旧避而不见,只让方由出去传话,让他先安心去上朝。他没法子,只好离去,下了朝之后,又回来了。
方由笑着问我:“娘娘,现在您见不见?”
我摇摇头,道:“你且去问他今日的折子看完了没有,他自然会离去。”
春雨闻言轻笑一声,道:“娘娘三番五次磨着皇上,只怕皇上要生气了。二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娘娘把她一个人撂在未央宫,难道不怕出事?”
我抱着荷华说到:“正是因为她一个人在未央宫,此刻才出不了什么事。以前本宫在,皇上来未央宫是名正言顺。如今本宫不在,他还有什么有理由过去?”
春雨凝眉细思:“那若是皇上同娘娘赌气,还真就过去了怎么办?这岂非是明白告诉后宫二小姐的事,临幸之后再封个妃,顺理成章啊。”
我摇摇头,漫不经心说到:“那更不可能,皇上这个人的脾气本宫还不了解么?狗鸡摸狗他倒是敢,真让他直接临幸,他又会畏首畏尾,生怕别人议论他昏庸无道。”
春雨闻言仍旧不安,惴惴道:“可是娘娘突然搬离未央宫,二小姐又一个人在娘娘的旧居居住,这宫里势必会有流言。”她靠近我两分,忧心忡忡,“万一,皇上顶不住压力,真的册她为妃该如何是好?”
我冷冷一笑,一字一句说:“你放心吧,今日皇上批完奏折,只怕说什么,也不肯要她了。”
午后正清闲的时,萧琰没来,周晗倒是来了。她见了我,也不行礼也不说话,端的是尊重自傲的架子。
我见状轻蔑一笑,道:“如果本宫没记错,此刻本宫还没被废吧。你这副不知礼数样子若被皇上看到,只怕他很难再喜欢你了。”
周晗混不在意一笑,径直走到椅子旁边轻轻坐下。她拢了拢袖子,然后轻轻一仰精致的脸,骄傲而自负。我印象中那个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妹妹,同眼前的这个人千差万别。
第一次,我看她不再是看一个妹妹的眼神,而是用比看妃嫔更苛刻犀利的眼神打量着她。她有些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但更多的是自己的韵味,那是一种隐忍压抑数年,然后乍然昂首的高傲。
她在我沉思时已经启唇,慢慢说:“喜欢与不喜欢不在一时,晗儿虽然不聪明,也懂得来日方长的道理。姐姐入宫这么多年能屹立不倒,不也是信奉不争一时长短以图后谋?”
我闻言莞尔一笑,道:“你既知道我入宫一直屹立不倒,又为何要挑衅我的权威。晗儿,你不怕你的下场,落得比我的敌人更加惨烈?”
她挑眉一笑,极尽傲气:“姐姐这耳朵越发不灵便了,晗儿入宫这些日子,也渐渐懂了立足宫中的道理。往后这后宫是谁大厦将倾,是谁屹立不倒,还不一定呢。”
我摇头叹息:“可是晗儿,你记不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是怎么同姐姐说的?”
“记得,”周晗平静的说,恍如叙述别人的杂事,“当时我说,姐姐的男人,晗儿不想争抢。”
我“哦”了一声,说:“原来你还记得啊,那么昨天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晗轻笑一声,用一种怜悯地眼神看着我,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然后理所应当地开口:“晗儿不想抢的,是姐姐的男人。而晗儿现在在争的,是自己的男人。姐姐那么精明,何必多此一问。”
我笑了笑,说:“你倒是分得很清楚,不像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天撞破。”
她双眼一眯,冷冷说到:“这个时候,姐姐装给谁看?你整日在皇上面前装得贤良淑德人畜无害,在我面前大可不必这么累。你我姐妹都清楚,你对我早就有防备,否则你怎么会把自己最贴身的宫女送到我身边?至于昨日发生的一切,也都在你意料之中吧。”
我抚掌一笑,道:“你还真是我的好妹妹,咱们姐妹,就是心意相通。”
周晗轻蔑一笑,站起身来说:“既然这样,那你猜猜今日我来干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她,摇摇头问:“你来干什么?”
她猛然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匕首,伴随着金属的余韵,方由惊呼一声扑倒我身前挡住我。我冷笑一声,推开了方由直视着她,道:“你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
她决绝一笑,道:“这一刀下去,你就等着跟皇后的位子告别吧,皇后!”
说罢,她猛然挥刀,狠狠刺入自己的肋下。鲜血骤然四射,迷离我的双眼。耳边传来她的一声痛呼,然后我看见她软软的跪倒在地。
血缓慢的蔓延,染红了她的衣衫,也让她原本无邪的笑容,沾染上了抹不去的冷酷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