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来了!
他疯了么?
“来人,把这娘们儿给我捉起来,带回去献给大王!”参将粗着嗓子喊道。
来使大惊失色,却被两三个“山贼”捆起来丢在一旁。我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被三下五除二赶走。他们本无缚鸡之力,所以我轻而易举被参将捉住。
“要想要人,带上黄金三万,来我青山寨见面。”参将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带我极速离开,而护卫我的士兵,此刻还远着呢。
“娘娘,皇后娘娘受惊了。”参将带我奔出数里,见没人了才敢把蒙住眼睛的黑布放下,对我咧嘴一笑。
我摇摇头,道:“不打紧,我知道是你。”
参将嘿嘿道:“方才娘娘真是吓死末将了,您要是死了,侯爷会剥了末将的皮。”
说话间参将勒住缰绳,将我放下马背。我站稳后举目一看,身前三五步处站着一个人,也是山贼的粗犷打扮。但再细细一看,他身姿挺拔,双目囧囧,那份磊落风.流从不曾被掩盖。
“你便是青山寨的寨主么?”我道,“看着不太像。”
他笑笑,对参将道:“天色不早了,先安顿下吧。”
他们长途从暄化赶来,如今荒郊野岭,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在深山当中,找到了一处风.流别院。
那院子隐藏在林中,错落着七八间屋子。竹篱鸡鸭,极有农家小院之感。走入其中,羊肠石子小路蜿蜒清幽,路的两旁植满翠竹,在初春傍晚的微风下,摇曳不停。
室内清简,唯一桌一椅一榻一束月光而已。他引我进来,笑道:“晚上他们会做些野味,你在暄化吃的一直简单,如今给你打打牙祭。”
我道:“这倒不是顶要紧的,来日本宫回了皇宫,什么山珍海味寻不到?”
这话说的残忍,他听到后脸色不由一僵,露出几分惆怅:“你何必一直这样端着架子,不难受么?”
我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侯爷将本宫掳到这里,本宫能不难受么?请侯爷还是尽早把本宫送回去吧,今日发生的事,本宫自然会替侯爷圆过去。”
他微微一笑,说:“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如果出了事,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既不会连累你,也不需要你来圆。”
我听了感动,他默了一会儿说:“数日奔波一定累了,你先休息吧。我去同他们打猎烧肉,做好后我陪你吃饭。”
我瞧着他眼下的乌青,情知我离开暄化之后的日子,他必定也没有睡好。真正该好生休息的人,是他才对。
他刚走没多久,参将就笑呵呵的来了。他一进来就赔笑地看着我,道:“方才得罪,娘娘别生气。”
我摇了摇头:“生气的话,我当时就不会任你摆布。”走到屋中的椅子边坐下,我问他道:“你家侯爷为何将本宫捉到这里?”
参将笑着说:“皇后娘娘自己心里难道不明白么?”
我说:“明白归明白,但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想装糊涂。”
参将听见我这样说,便敛了笑意:“娘娘,末将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事。不过侯爷对娘娘的心,末将却是一早就看的明明白白了。”
我问道:“你看的如何明白?”
参将一拱手,说:“当日将军离开暄化驰援凉河时,曾经交代末将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娘娘。那个时候暄化城中全是老弱,末将担心护不住。说句让娘娘生气的话,末将其实心里觉得,仗打到这个份上还顾什么身份,无论是天子还是百姓,都一样命如草芥。咱们这些粗人,凭什么就要一味维护你们这些贵族,难道咱们的命不值钱么?可娘娘大概不知道,侯爷当时说,末将现在护得不是大齐的皇后,而是他的命!”
我听后心里一阵翻覆,参将继续说道:“末将从小没有亲人,孤苦伶仃一个人,是侯爷将末将救起并安排在军队中混口饭吃。末将感激侯爷,只要跟随侯爷打仗,就拼了命的打,慢慢也熬到如今的资历。在末将心里,侯爷是末将唯一的主人。侯爷在乎的人和事,末将势必拼了命维护。”
我嘴角有些颤抖,压着心中越来越浓的悸动问他:“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里,朝廷和天子,都不及你的魏侯?”
“自然不及,”参将说,“皇上身为天子,却无法庇佑他的臣民。侯爷虽然力量有限,却救过末将的命。”
我听他说的过分,不觉冷道:“你简直大逆不道,这番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你和魏侯的性命都保不住。”
参将傲然不惧:“末将为了侯爷,自然不会让旁人知晓,但是皇后娘娘无妨。末将听命于他,效忠于他,自然也会懂得分寸不让侯爷陷入困境。但末将更希望侯爷能够开怀,皇后娘娘,您才是能让侯爷唯一开怀的人。”
我嗤笑一声:“你难道不知你家侯爷已有娇妻?乐山王的小女儿,敕封的灵仙县主便是魏侯佳偶。本宫纵不为皇上所喜,却也是皇上祭过天地祖神昭告天下的皇后。你胡言乱语意欲教唆本宫同魏侯做出不顾君臣之别的事,到底是何居心。”
参见耐不住,终究还是单膝跪地,对我说:“当日暄化危机,娘娘同暄化军民坚持到最后一刻,末将打心眼里钦佩娘娘。如今娘娘如此不通情理,末将同娘娘便没什么话了。末将告退。”
说罢,他横冲直撞地离去。
我目瞪口呆。
又过了一阵子,外面飘进来烤肉的香气。我摸了摸肚子,饿了半天也确实馋了。
走出屋子,瞧见魏瑾带着那些“山贼”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说着话一边烤肉。孜然加热的香气从那里传出,野鸡野鸭的身上正滋滋冒着油,色泽也好,远远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自我走出屋子,外面谈笑的声音就小了不少。魏瑾察觉不对,回头一看见是我,笑道:“不是让你休息吗,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语,参将环视众人,说:“这些家禽太少,不够填肚子的。走走走,我们出去再打些野味吧。”
他带着众人离开,我方慢慢走到篝火旁边。魏瑾温和地看着我,说:“刚刚我让参将去给你道个歉,结果他从你屋中出来面色不善。他这个人脾气特冲,我猜一定是顶撞你了吧。”
我正欲说没有,他便道:“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晚在暄化,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魏侯,你和我如同背道而驰的马车,只会越来越远,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交集。”我叹了口气,软软道。
他盯着噼啪作响的木柴,过了良久才道:“其实最初你入宫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是皇上的妻室,远居于深宫。而我是皇上的伴读,迎娶了灵仙县主。你随着皇上时常出现在宫中大小的宴饮当中,满脸的骄傲幸福。我坐在一众皇亲国戚当中看着你,觉得你虽然明亮却无比遥远。那时候,我以为这就是永远。”
他转而直视我:“可是后来,你陆续卷入宫中风波。既有被皇上捧在手心疼宠的时候,又被他训斥幽闭的日子。我不忍心,真的不忍。”
“从前我不认识你,你也并不了解我,你何以不忍?”我开口问道,这也是我心底长久以来的疑问。
他轻柔地看着我,说:“先帝还在位时,你有段时间住在京郊别院。那时你很爱.抚琴,琴声堪称一绝。后来隔壁院子还专门有人请你过府弹奏,你听过原委,便携琴过府演奏了一曲。”
“确有此事,当时我日日抚琴,据说不少人守在别院的围墙外只为听我琴声。父亲责怪我太招摇了,所以我便将琴搁置。有一天隔壁院子里的小厮上门,说他们家公子病重数月。不过说也奇怪,自前些日子听了我的琴声之后,日日见好。但因我良久不弹,病势又有几分恶化。我觉得人命关天,便掩了面目,过府弹了一曲。”我絮絮说道,然后讶然:“那生病的公子是你?”
他微笑颔首:“是我。我未及弱冠从军,因为大意被勾族大将所伤,回到京城已经是奄奄一息。我母亲看着我,日夜痛哭不已,我父亲不忍我母亲看着我难过,便将我送到京郊别院休养。那时我也以为我不行了,谁知道听到你的琴声,竟然慢慢好了起来,御医都称奇。”
我抿嘴一笑:“真是奇怪,我的琴声,难道真的有疗伤的功效?”
“那是自然,”他失笑,“我当时从战场重伤回来,日夜昏迷。而你的琴声嘈杂昼夜不停,如魔音穿脑一般,生生把我吵了起来。我苏醒后就叫人去隔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弹琴弹得这么要命,把快死的人都给气活了。”
我也忍俊不禁,嗔道:“我有那么吵么?”
他睨我一眼:“反正算不得清幽。”
我有些含羞,他见状一笑,然后道:“我的小厮说,隔壁是定国公的别院,住的一定是定国公府的人。我寻思着周兄在外必不是他,而国公要理国事,不可能没日没夜在别院弹琴。而且听琴音,清澈婉转,像是女子所奏,”他在看着我一笑,“当时京中盛传你相貌才华冠绝京城,我很容易就起了疑心。”
我追问道:“然后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我很想见见你,见见传闻中的帝都第一美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样,便派人去别院找你。你果真来了,虽然隔着湘帘丝巾覆面,可是仍然让我一见倾心。”
我嗤之以鼻:“敢情所谓的病势恶化,都是诓我的。”
他眸子一亮,出神地回忆往昔:“那时你才十三岁,我也还未弱冠。我本欲在成年之后向你提亲,谁知道先帝突然驾崩。国孝期间,太后做主为我订下了婚事,一出孝就办了喜事。而你没多久,也被太后召入宫中。”
我默然,入宫给太后请安,是我这辈子最悔不当初的事。最初知道要嫁与一朝天子的我,在宠辱不惊的心底,还是有丝丝甜蜜的。然而我若能想到来日的路走的这么辛苦,必是想尽办法,都不肯踏入皇宫一步。
其实当年待字闺中的我,和尚未成亲的他,也未必没有可能。定国公府与近襄侯家,本也是门当户对。
只是我们终究在公卿贵族的联姻当中,错过了彼此,各有缺憾。
“暄儿,当年我一步走错步步都错,没能在彼此年少的时候娶你为妻。如今大齐的皇后被山贼劫走,下落不明,便是我我许给你和我的第二次机会。你认真想想,到底是要回去,还是跟我一起走?”魏瑾眼下一圈乌青,双眸却依旧晶莹闪烁,正微笑地看着我。
我心思一动,侧首于藏在门外数十扮作山贼的兵士,缓声问道:“你追袭数百里将我劫走,一路途径数个大齐关隘险口,风声未免太大了吧。”
“若是在暄化附近将你带走,那才是招人猜忌,”他一笑,清澈动人,“再说了,暄儿值得我冒这个险。来日纵使被皇上查出真相,我也无惧。”
我浑身一颤:“可是我会害怕,我害怕你会出事。”
他起先一怔,然后欢喜失笑,扳过我的肩头,迫使我直视于他:“暄儿,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我抿嘴一笑,在这一瞬抛却了所有的背负和顾虑,一字一句说道:“我说:君生我生,君老我老,无论来日发生什么,我都与你一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