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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容华的死让宫中之人对我的敬畏更加深了一层,虽无人敢公开议论,但是她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与以往不同。

回宫半载,我杖杀了小李嫔,禁足李嫔,还看着梁容华在我身边自尽。我恍如化身黑夜里的恶魔,杀人饮血。

萧琰听到梁容华故去的消息后,只不屑地对身边的人说:“梁氏诅咒太后,本就当诛。她自己乖觉自尽,也算明白。”

如此,曾经封妃风光无比的梁月宁,死后只得了一个婕妤的追封,草草拉出宫外埋葬。

夜来露中,春雨一边用玫瑰花水沾了牛角篦子给我篦头发,一边说:“梁婕妤去世,皇五子无人照应。午后徐晋奉了皇上的旨意,问依娘娘所见这皇五子,该交给谁抚养。”

我闭目养神,心里盘算了一下宫中剩余的妃嫔,道:“本宫记得赵容华一直无所出,且与梁氏交好。”

春雨道:“的确如此,赵容华不太得宠,以前一贯依附梁婕妤。现在梁婕妤去世,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恐怕照顾不好皇五子。”

我抬眼轻轻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依你所见,应该交给谁抚养?”

春雨眼珠一转,道:“战端一开妃嫔凋零,除了娘娘和德妃娘娘,宫中的马婕妤位份最尊。”

我若有所思道:“马婕妤和花氏关系不错,当年本宫禁足、郭氏降位时,她们两个和梁婕妤赵容华可是势如水火呢。”

“她们之间的恩怨,关我们何事。”春雨毫不在意,只一心帮我篦头发。

我拿了一枚去核的樱桃送入嘴中,慢慢嚼了咽下才说:“不妥,马婕妤野心不小,又有花氏和她相谋。若将皇子交给她们,来日一定是个麻烦。”

春雨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她一无所长,却能爬到婕妤之位,想必有看不见的手段。”

我抿嘴一笑道:“是啊,宫中妃嫔这么多,本宫不可能时时照应,总该有人替本宫压制才是。”

“娘娘是有心扶持赵容华么?”春雨迷茫地看着我,“她一贯不得宠啊。”

我似笑非笑看着她:“本宫就得宠么?”

春雨尴尬一笑,我敛容道:“宠爱算得了什么,咱们皇上那个脾气,谁能一直专宠?赵容华宠爱虽少,但是为人耿直还颇得皇上尊敬。她的地位,可比马氏一流牢固多了。”

春雨忧虑道:“奴婢只是怕赵容华太过简单,护不住五皇子,反而辜负了娘娘的一番苦心。”

“机会本宫给她了,能不能抓住还要看她自己。”我淡淡道,“来日你去回皇上,容华赵氏入宫多年,劳苦功高,晋封为婕妤,准其抚养皇五子。”

如此安排,其实我心里还有另外一重考量,不便对春雨讲。我本无意要杀梁婕妤,可惜她自己吓破了胆,不及我把话说完便已自尽。当时室内毕竟只有我和她两人,我再怎么辩解此事与我无关,恐怕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然而她临终之前的那番话,终于洗清我逼杀她的嫌疑。她既然苦苦请求我保住她的孩子,我总该替孩子多多打算一番。

马婕妤毕竟因为争宠同梁婕妤势如水火,她为人气量狭小,孩子交给她恐怕要受罪。赵容华温柔敦厚,她不会亏待孩子。

春天已到,然深夜还是冷风阵阵。我亲手阖上窗户,熄了灯火。

黑暗中再没有人能看清我的脸,我温温一笑,却极尽阴冷。其实梁婕妤死了更好,死了,便死无对证。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与我无关。

唇齿间的冷意更深,郭伯媛实在够精明。她不但效仿了我,还把退路都想好了。可惜如今又是我掌握六宫,她的退路,不妨借我一用。

夏日炎炎,白帝城酷暑。然而这个时候,却传来了一个令人凉彻心扉的消息。

西北驻军与东北的平阿侯,原本相商定下了联合逐步蚕食楚王领地的作战计划。楚王无力同时作战,所以干脆集结大军孤注一掷,大举进攻白帝城。

益州原本有十万大军,七万在去岁出征,而后有五万返回,剩余两万或死或伤留在了西北。如今白帝城只有八万能战之兵,虽有山壑长江天堑,但相较于楚王的二十万大军,守卫严重不足。

楚王来势汹汹,意欲一决胜负,故而行军迅猛。萧琰措手不及,等摸清楚情况之后,楚王大军已经贡献了白帝城前的数座城池关隘。白日登高一望,遥遥可见楚王大军旗帜和兵甲闪烁的寒光。

萧琰如同惊弓之鸟,火速召兵部尚书求见。兵部尚书道:“楚王虽然来势凶猛,但是白帝城易守难攻,城中兵马粮草齐备,少说能支撑半月。而西北近襄侯部可在五日内抵达,江南定国公统帅的兵马也可切断楚王的军饷线。而我们拖住楚王,更有利于平阿侯挥师南下,一举夺回失守的北方城池。”

萧琰挥退了兵部尚书,在左右权衡之后,他决定继续往西南逃窜。兵部尚书劝阻不住,只能调遣了三万兵卒,跟随萧琰西撤至成都。而我不肯随他离开,自然镇守白帝城。太后奄奄一息,自然也无力继续西逃。

宫中妃嫔惊闻萧琰要西撤,皆欲收拾行囊追随,我皆允准。唯有新封的赵婕妤拒绝离开,且立誓与白帝城共存亡。

我听闻后会心一笑,赵婕妤没有小聪明却有远见。这一次,我又选对了人。

半日后,朝廷火速西迁。不大的后宫当中只剩下了我、德妃、赵婕妤,和行将就木的太后。留守的五万益州军都督陆疆奉命全权镇守白帝城,以及防止楚王绕过白帝城突袭萧琰。

一日后,楚王兵临城下。雄壮的战鼓声和喧天的厮杀声传入后宫,惨烈的令人不忍耳闻。

只是这样的声音,我在暄化就已经听得习惯。五日后的中午,原本伺候梁婕妤的御医来见我。一盏茶的时间后,我命人拿下了他

午后是太后进药的时候,我在自己宫中熬了药,用炉子温着一路送到了太后那里。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郑姑姑见了我微微屈膝,又瞧见我带了药过来,便道,“娘娘来的不巧,太后方才已经服过药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我微微一笑,声音却冷若寒冰:“这是奚宫局的御医新开的药方,与太后平常服用的汤药并无冲突。”

郑姑姑略有犹疑,挡着门不敢让开,道:“既然如此,请娘娘把药搁在这里吧,等奴婢请以往给太后诊治的御医瞧过自会给太后服用。”

我笑道:“药已熬足时辰,若再等下去,恐怕会失了药效。”

郑姑姑已然敛容,肃穆道:“即便今日这药失了药效,大可明日再服用。皇后请回吧,太后病重不宜搅扰。”

我轻笑,侧首对金仁说:“郑姑姑服侍太后劳苦功高,你带她下去,饮一碗梅子汤解暑。”

金仁连声答应,手一挥走上来两个公公,联手把郑姑姑抓了起来。郑姑姑勃然大怒,正欲喊人,却被金仁往嘴中硬塞了一块布堵住了嘴。

殿中清凉,四处都是冰窖里启出的冰雕。随意望去,有万寿无疆的图案,也有百鸟朝凤的样子,只是房门一开一合涌入热气,融化了冰雕尖锐的棱角。

我示意人不要跟着,一个人端着药罐徐步走入寝殿。

太后睡在榻上,神色极不安详。她紧紧闭着眼睛,五官都走了样。脑袋无意识地晃动,仿佛实在避开什么。黄色的帕子被她捏在手里,一用力,她指甲上细小的刺勾得丝帕脱丝。上面绣的牡丹,瞬间被割裂。

“汝瑀……”她喃喃唤道。

我恍若未闻,随手拿过她寝殿的碗,倒了一碗药。

闻到了药气,她开始剧烈地挣扎。双.腿蹬着床榻,双手也不安分。她长大嘴巴竭力地吸气,脸涨成紫红色,慢慢地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忽然一声脆响,她撕裂了手中的帕子,惊醒过来。

“周桓!”

一声嘶力竭的呼唤,让我心头也一颤。她刷的一下睁开眼睛,即刻便看清了我,原本紫红的脸立马变成了青白。

“你!”她一怔,当即恼羞成怒,“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抿嘴一笑,搅动着药匙道:“母后不必生气,儿臣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她愣愣地看着我,继而失声一笑:“你知道了是不是?”

我静静看着她:“母后还是这么耳聪目明。”

她奋力坐起身,倚靠在床头看着我,冷笑道:“窦汝瑀果然都告诉你了,哀家就知道……早知如此,当年哀家就不该心软!”

我轻轻一笑,温柔道:“可是母后,你方才在梦中,还唤了舅舅的名字呢。”

她怒不可遏,一挥手往我脸上袭来。我后退一步轻易避开,她却因为剧烈的动作,累的气喘吁吁

“你放肆!”太后怒极。

我但笑不语,放下药缓步走过去,拿了几个软枕垫在她身后,道:“床板坚硬,母后别硌坏了。”

她愤恨地盯着我,有气无力道:“你别想羞辱哀家,哀家可是太后。你敢出言不逊,哀家命人把你杖毙。”

我“咯”地一笑,看着乏力的太后道:“杖毙?母后好狠的心啊,儿臣可是您唯一的儿媳,您竟舍得?”

她兀自恼怒,我笑得残忍:“哦不,是儿臣傻,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母后连先帝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儿臣呢?”

此言一出,太后立马打了个哆嗦。我缓缓靠近她,冷道:“十三年前你害死先帝,将所有知情的人灭口。可是老天有眼,又怎能让你瞒天过海!”

她恐惧地瑟缩着,激动地问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时候你只有十三岁,你还不在宫里。”

我冷笑道:“你想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么?”她迟疑一下,然后用力点点头。我笑得益发冷狠,一字一句道:“告诉我的,自然是——活人了。死人可什么都说不出口,对不对?”

她猛然出手,掐住了我的手腕。发起狠来的太后无比可怕,疯狂地朝我扑来。只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弱,我轻轻一用力,便把她甩在了地上。

“谁,谁告诉你的?所有人都被杀了,没被杀的全是我的亲信,谁会告诉你。”她一个人陷入了回忆,挨个念着名字,“阉人李死了,方婕妤死了,她的两个陪嫁也死了。那日大殿里还有谁,还有谁活着么?”

蓦地,她看向我:“没有人可以出卖我,皇后,你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休想骗哀家!”

我抿嘴一笑,道:“阉人李是谁?方婕妤又是谁?”

她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我。我笑道:“我只认识年迈的李公公和——换了容貌的采燕。”

她张大嘴巴,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半晌后喃喃自语:“采燕……你那个宫女采燕……”

我眼珠一转,轻轻道:“温恪贵妃杀害我的婢女落英时,曾经利用过一个废弃的宫苑。此事你也应当知晓,难道从未怀疑有人在你眼皮底下,忍辱偷生么?”

她失笑:“是方由!”

我含笑:“她是先帝的陪葬妃嫔,太后该称呼她为顺和妃。”

“顺和妃?”太后眼中闪过无数嘲讽,“若知她不能顺和,哀家一定早早杀了她!”

我道:“你为了自己的地位不受动摇,眼中容不下任何宠妃,这点我感同身受。但是你真是害错了人,方姐姐心不在宫中,从未想过争夺先帝的宠爱。”

太后冷道:“她心不在宫里,又在哪里?”我不语,太后用力回想一会儿,然后惊愕道,“周晔!她带着平儿,如今在周晔那里。”

孙纯宁真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在蛛丝马迹中,她可以轻易捕捉到真相。

可就是太聪明了,她才一步步地把自己,算计到了这个地步

我道:“哥哥可是父亲的长子,哪怕知道他收容先帝妃嫔,母后也舍不得杀人灭口吧。”

提起父亲,太后又是一阵恼怒,破口大骂舅舅。等她骂累了,我方慢悠悠说道:“你骂舅舅再多也无用,舅舅只说了我母亲和先帝的过往,至于你和我父亲的纠葛,并非他首先告诉我的。”

她一惊,低下头来仔细回想。我不容她再多思,道:“亡母怕你害我,所以在我入宫前就把事情告诉了我。幸而知道这些,我才能让父亲帮我,顺利避过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当即明白过来,捂着自己的胸口怒道:“难怪最初你那么喜欢让你父亲入宫,你是在利用他算计我!”

我冷冷道:“和你当初比起来,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我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你,只是为了你家族的野心。”

“我为了家族又如何,从一开始我做出选择,我便从来没有羞于掩饰自己的野心。”太后傲然道。

我听后不屑:“你不羞于掩饰自己的野心又如何,先帝与我母亲情投意合,你却在当中横插一脚,难道就光彩么?”

太后失笑:“周暄你有病吧,你父亲那么疼你,你却字字句句不离先帝。你父亲娶了一个女人,结果那个女人心里一直装着别人,你竟然分毫不替你父亲不平。你到底是你父亲的女儿,还是萧锋的女儿?”

我淡淡道:“公侯王府的姻缘婚配,有几对心心相印?还不都是各有目的。难得有一对有情人,我自然也希望他们能终成眷属。至于父亲,他姬妾无数,怎会在意我母亲一个正室摆设。”

太后笑得奇怪,我心底也越来越不安,只是还强撑着平静。等她笑够了,我听她讥讽道:“你竟然是这样以为的。哦,看来你母亲和当年一个样,还是那么假惺惺。”

我凝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太后冷笑,“你自负聪明,却从一开始就被你母亲骗了。当年她勾搭先帝还不够,连周桓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我脑中嗡嗡一乱,太后讥笑地看着我,道:“只是她是先帝中意的女人,你父亲有几个胆子和她同房,所以只能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姬妾夜夜笙歌,来告诉先帝他没有碰过你母亲。先帝也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不知怎地,你母亲就有了你。当时消息传入宫中,先帝整个人都傻了。”她笑得阴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忽然闪回几个画面。

母亲二度有孕时入宫赴宴,席间父亲无微不至的呵护。萧琰当时还说,坊间传言我父母失和,如今看来大有可疑。

母亲小产去世,父亲焚毁了所有有关母亲的东西,只留下几间空荡荡的房子。他说,他再不会回京城。

依稀记得,母亲和父亲关系一般,但是母亲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府中最好的,从来无人敢苛待她半分。几位姨娘再怎么得父亲喜欢,也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说什么。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却很快被父亲逐出了府邸。

原来,事实竟然是这样的。我从小便在父母失和的表象中长大,更兼入宫前的那一番话,我深信不疑母亲和先帝情深,从而忽略了我生父的感情。他迎娶了心爱的女人二十多年,却顾忌皇权一直压抑着自己。咫尺天涯,何其可怜。

而我有何立场振振有词地谴责太后,他们那一代人的恩怨爱恨那样复杂,早不是我一个晚辈可以理顺清楚的。

忽而又记起守备临终前的话,他说先帝要用我的名字,刺痛我母亲的心。可是他自己,不也和太后有了萧琰么?

既然已各自成婚,又何必牵恋不舍。以至于到了结尾,没有人可以以喜剧收场。

思绪又一转寰,我突然发现,其实母亲从未告诉过我他们几人当年的羁绊。她只是想告诉我提防太后,偶尔提起过她和先帝少时的情投意合。但是父亲和她,太后和父亲,舅舅和太后,她竟是提也未提,都是我在这些年的变故当中,偶然发现得知的。

太后见我一直不说话,颇有些得意神色:“看样子这些事你都不知道,我还真是好奇,贱人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回过神来,道:“亡母说了什么都不要紧,反正现在我都已经知道了。”我顿了顿,问,“既然你这样讨厌我母亲,又为何要立我为后。你们孙家那么喜欢与皇族联姻巩固地位,立孙仪蓝做皇后,不是更直接么?”

太后觑我而笑:“你既然一早知道当年的事,竟然不明我为何独独挑中你。”

我静静看着她,却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阴鸷,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此生我无缘嫁给周桓,便要我的儿子娶他的女儿。这样一来,我的孙子体内,可以同时流淌着我们两个人的血!”她大笑,“至于是不是你,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如果周晗能大一点,我也不介意立她为后。周暄,你看你的儿子和女儿,他们身上既有周桓的血,又有我的血。那不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我和周桓的孩子!”

我震惊,看着眼前大笑的太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真是个疯子,疯了!

为了这样一个想法,疯狂地把我拉入皇宫这个阴深的漩涡,只是为了让我生下带有我父亲血脉的孩子。当年我生靖儿被人下毒,难怪她那样紧张。她不是紧张我是我爹的女儿,只是紧张我能不能替她生下,一个对她而言有着特殊含义的孩子。

想我初次有孕时,自作聪明地请父亲入宫,以为是再给她施压。却想不到其实我根本不必费力气,太后本身的执念疯狂,便已能护我平安诞子。

良久,太后终于笑够了。她力气渐小,颓废地倒在地上。

春雨忽而奔了进来,她神色匆匆令我意外。我皱着眉头问道:“不是不许你们进来么,你怎么不在外面呆着?”

春雨忧心忡忡:“娘娘不好了,陆疆将军顶不住楚王的攻势,楚王恐怕很快就能攻入城中了。”

我粗粗一算,道:“不用着急,近襄侯和定国公快赶到了,咱们没事。”

春雨着急:“外面被楚王围得水泄不通,谁知道援兵何时能到?娘娘快些随奴婢出去,咱们逃命要紧。”

说罢,她便上来拉我,我一挥手挣开了她。我道:“春雨,本宫心中有数,你若是担心大可带着德妃先走,本宫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毕。”

春雨见我笃定,又不敢勉强我,只得应了一声退下。我走到桌子旁边,端起了那碗凉透的药,道:“进药的时候到了,太后不喝药么?”

太后冷笑:“我是不会喝你的东西的。”

我低低吟笑,摇头看着她:“这药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从宫外弄进来的,所有的药材不见得上佳,却至少没有假药。”

她一愣,我笑得更放肆,哗啦一挥连碗带药扔在她脚边。青花瓷器被摔成几块,棕色的药汁洒在太后华美的中衣上,慢慢渲染开来。

“你的身体本也不弱,可是这么多年一直不曾痊愈,你竟没有半分疑心么?”我笑吟吟问道。

她惊惧到面无血色,瞳孔都收缩起来。我的声音恨而狠,阴沉沉道:“当年你们的事我不曾参与自可不理,但是你害死了我母亲,我绝对饶不了你!”

太后气急大咳,费力的摇头:“我没害你母亲,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再生出你父亲的孩子,所以派御医打了她的胎。之后我再未害她,是她自己郁结难解,死了为何要怪我!”

我一怔:“孩子?”

太后笑得凄厉:“她嫁给周桓,我从未嫉妒过,因为那是我一手造成的。可是她不是不喜欢周桓么,为何在先帝死后与他有了一个孩子。那时候我才明白,这么多年她已与周桓有了感情,只是迫于天威,所以先帝在世时他们不敢。但是后来先帝死了,没有人再为他们的结合而耿耿于怀。除了我,除了我还在意着。”

她亲口说的这样凿凿,我后退一步,惊愕万分。母亲当年是真的有了身孕,我却一直以为她只是借孕向我传递宣惠贵妃身世的消息。

几件事情纠缠在一起,我终于彻悟。最初入宫的我太过天真,在许多事情上的一知半解,让我以为走入了当年恩怨的核心。然而一步步深入走到如今,再回头看去,我却是从头到尾什么也不明白的。

所以我自嘲一笑,道:“你真是害人不少,我和母亲当中虽然有些误会,但是我为她报仇的心从未错过。如今加上我未出世的弟弟的一条命,你别想活过今日。”

太后冷笑:“就凭你,你如何杀我。这个宫里如今只剩下你,我死了,你难逃其咎。”

我咯咯一笑:“你死了关我何事,这假药是郭伯媛备下的好东西,我可不能抢了她的风头。等你死后,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给皇上,恐怕我还会有一番恩赏呢。”

太后骤然睁大眼睛:“郭氏?”

“你联合高阳侯的弟弟杀了高阳侯世子,她气性那么大,岂会放过你。太后,你害人太多,实属自作孽不可活。今日受死,与人无尤。”我冷冷道。

她抑制不住地苦笑,我叹道:“你费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迎你侄女入宫。却不想你侄女不争气,因果报应,你还得自食其果。”

外面的厮杀声慢慢靠近,春雨又闯进来一次,说陆疆不敌楚王,已经被杀。楚王大军攻入白帝城,如今正在攻打宫门。

我挥手让她下去,并不担心。太后看着我沉静的样子,忽然问我:“你妹妹是楚王妃,你是不是打算投靠楚王,要和他们一起害皇帝?”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投靠楚王?我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投靠楚王要做阶下之囚么?”

太后眨眨眼,开了窍:“那你定是算计好了,有人会来救我们是不是?”

我含笑不语,算是默认。她却忽然兴奋起来,脸颊上染上可疑的红晕:“现在能来的,除了近襄侯就是周桓。近襄侯他们人马太少,一定是周桓。他要来了。”

楚王起兵造反,只有成王败寇一条路,我早料到他会孤注一掷奇袭白帝城,便一早做了安排。父亲起初只同意替我控制江南牵制楚王,是因为他不忍置周晗的夫婿于死地。可是我最清楚,有一件事是他最大的心病。捏住了他这条软肋,即使心疼周晗,他也一定会同意。

不知不觉间,我也丧心病狂至此。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自己生父最大的痛楚,逼他亲手把自己另一个女儿置于死地。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楚王起兵那一天,就注定这个王朝只能有一个周家小姐母仪天下。

想到这里,我不觉看向太后。又是她,她的狠毒给了我这个机会,能让父亲主我一臂之力。我看着她,她却不敢看我。我笑得幽魅而残忍,声音如泣如诉细细密密,不容她退避:“家父归隐多年,你知道我是如何劝他重新出山的么?”

太后茫然地摇摇头,我的笑意愈加深沉:“家父答应出兵的条件,就是到蜀中时,能见到你的棺椁。”

太后所有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崩塌陷落,我尤嫌不足,继续问道:“那么你知道,我是如何把握父亲的心,让他绝无可能反戈我妹妹么?”

她自然不会响应我,我轻轻道:“我答应他,待天下平定,我会把母亲的灵位移出太庙,送回周氏祠堂。他百年之后,可以与母亲合葬,不必再受你的折辱。”

她倒在地上,痉挛不止,口中已有白沫流出。我自言自语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父亲,可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痛不可当。你害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将我攥在手里任你拿捏。最重要的是,你拿我母亲的灵位狠狠地羞辱了他,践踏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她拼命拼命摇头,我只是叹息:“你为人处世太绝太狠,这么多人都被你逼上绝路。今日你不是死在我手里,是死在你自己手里。”

她喉中发出咕噜的奇怪声响,伸直了手用力扣着身下的羊绒地毯。原本精美的地毯,瞬间被她挠花。

我背过身去,照着屋中的妆镜台整理仪容,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高阳侯的长子被你害死,但那个时候他的一个姬妾恰好有孕。未防再被你谋害,所以连妾带子,一同送到了我们家。九个月后,出生的那个孩子,我父亲取名为周暗。”

铜镜里的她不敢置信,拼了命地摇头。我温和一笑,眼神越过铜镜飞往窗外,似乎看到了未来:“等他长大,我会替他从江南孙家中挑一个最出色的女儿,三媒六聘迎娶回家。不过,却要为侧室了。”

听了此话,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极大,眼角慢慢出现几条细微的血纹,当真是睚呲欲裂。

她沥干了所有的心血,只为维护一个孙氏家族。而我就是要她看着,机关算尽之后,她最终只能换来一个这样的结局。

通过那面铜镜,她执意恶狠狠而不甘地瞪着我,而我回她嫣然一笑。那笑容与十年前相似,但仔细一看,却又一点也不像。

十年前,我在太寿宫中微笑得宜,盈盈下拜:“臣女周暄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身体安泰,洪福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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