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许不会再挣扎了。
训狗都是这样的,一条训得很好的、听话的狗,根本就不会在乎主人给的命令对或不对,反正听了照做便是了,如果做不到,那任人宰割也好。
宠物狗一般都是完不成主人的命令的,因为那太难了,而她又太羸弱。
所以,她只要任他施为就好了。
风大雪大,萧子窈见不得风,沈要耽搁不下去了,便不轻不重的将她拖上了车子。
谁知,只这一回,他并不同于往日,让萧子窈坐在自己手边的副座,而是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只管小心翼翼的把人塞了进去。
“你坐后面。”
“把安全带绑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拉过尼龙带扣在她胸前,然后捏捏她的手,往上面哈了口热气,道,“六小姐,拿好枪,别松手。”
萧子窈微微抬眸。
“不是要走了吗?为什么还要杀人?”
“总会有人碍事的。”
沈要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不怪我。”
这的确怪不得他。
早在犬园的时候,沈要便很喜欢望着园子外面的那棵花树——枝繁叶茂的一棵树,上有千叶齐鸣更有鸟鸣,他偶尔也会从树荫里窥见几只跳来跳去的喜鹊,脆生生的一把嗓子,叫声要多好听便有多好听。
他于是时常剩一口馊饭,不会分很多出来的,因为他自己吃还不够,所以就只留一丁丁点儿的份量,悄悄的洒在院墙上——那院墙顶上糊着碎酒瓶,还缠了好一大圈的铁丝,应是为防患“狗急跳墙”之所为,他每次洒吃的在上面,手就会被划伤一点点,细细的伤口,不至于出血,却磨人得痒,痒得辗转反侧。
可是,那喜鹊照样还是死掉了。
不是饿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犬园里教的东西不少,用毒也是其中之一。
原是有人将毒药混在饭粒儿里面,喜鹊食之利弊。
那下毒的人见他来了便笑。
“哟,哑巴来了。”
那人掏掏口袋,丢出一个小纸包,“你养的宠物不小心被我毒死了,你不会生气吧?”
沈要没搭理他,而是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你下了毒,那这个喜鹊就不能吃了。我不吃它们,那就吃你。”
这怎么能怪他呢。
他本来也是想乖乖的做自己的事情的。
他早已经计划好了,之后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到日本去之后,先找房子,他们应该会暂居在仙台,因为那里国人众多,语言上可通行,房子不要太小的,那配不上他的六小姐的,太大的也不行,那就太孤单,最好跟小白楼一样的方圆最好,原来他一直都没从那个冬天里走出来过。
那么,等找好了房子之后呢?
那就先种花吧,在院子里种种花,听说奈良县还有鹿,那便花钱请人再弄一匹鹿来,如果养不开,养只小猫也是好的,等房子打理好了,就再找个保姆来,找一个中国人应该是不难的,那边偷渡过去的国人不再少数,他总会有办法的。
他把所有事情都想好了,也想过,等这些事情一一解决之后,也许就该到了沈等等出生的时候了,沈等等的名字可以暂且先放一放,而他与萧子窈的家才是重中之重。
她最是重中之重。
沈要的要,的确是重要的要,但更是需要萧子窈的要。
所以,看罢,他想得一切明明都很好,都普通,也都乖巧。
都怪别人,非要来欺负一条小狗。
是别人先来烦他的。
他究竟会有多么委屈。
车子一路开出城去。
路上不算畅行,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扛着锄头喊口号的、摇着书本喊口号的、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一起喊口号的、还有负隅顽抗而渐渐散去喊不出口号的——所有人都泡在人声的沸水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于其他,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迎风招展,青是青衫短袄,白是镁光相机的闪光灯,红是满地的鲜血淋漓,都凑巧,也都合适。
沈要的车子很快便被人认出来了,有人高呼着冲上来,却在车轮碾过来的瞬间退了开去,原来义士也会贪生怕死,怕一条狗,张口乱咬,不分青红皂白。
萧子窈听见路边的叫骂声。
“不能拦他的车,他会直接撞过来的!”
“跟上他!都跟住他!看他要往哪里去!他总会下车的!”
“都带上家伙!我不信他子弹打不完!等到了地方,把他围起来杀就是了!”
萧子窈悚然心惊。
只此一瞬,她居然想上前抱抱沈要,也不为别的,就是觉得他可怜而已。
她一向清楚,只有可爱才会可怜,又更明白,只有可怜才会可爱。
她到底还是爱他的。
她于是说道:“呆子,你来找我的路上,有没有受过什么伤?”
沈要顿时一愣。
“……我以为你要骂我。”
他瓮声瓮气的说道,唯独手中的方向盘一刻也没有松开,“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关心我了。”
“因为我忽然觉得,你的世界里可能没有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
萧子窈慢慢的说着,那感觉有些悲戚,就像报复的时刻终于降临,可是我爱你。
马路的尽头越来越近了,远远的潮声响起,海雾弥天,也挡住他们眼前的去路,那当真是好难走的一条路,无论是人是鬼,都在找一个归宿。
要就此淹死在海里吗?
萧子窈忽然想到。
不如就,随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打算淹死自己。
她只是想一直沉浮,直到耗尽所有力气,然后下沉而已。
这两者根本就不一样。
沈要缓缓的刹住了车子。
“萧子窈。”
他叫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来看她,那眼睛是黑漆漆的颜色,正如眼前的冬日之海,海平面漆黑死寂,一如初见,那条沉默寡言的大狼狗,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不会再改变。
“萧子窈,我的世界里没有我自己。”
“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如果我不快乐,那也只能是因为,你想离开我的世界。”
话音至此,他终于轻轻一叹。
“我们到了。”
“跟我走吧。”
“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