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哭
景以柔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师姐出事后的第三天了,当时正在帮忙做午饭的她,直接握着手里的菜刀就冲进了管理回妖界跃轮的帐篷,然后,在管理员吴大叔略带惊恐的目光中,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菜刀,脑子已经无法转弯的她又一句话没说,冲出了帐篷,把菜刀还给了做饭的秦阿姨,秦阿姨在接过菜刀后,拍了拍她的手,说:“别担心,也许没有说的那么严重呢?”
秦阿姨的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景以柔就好像被扎了一针的水球,眼泪“哗”地一下出来了,一起出来的还有理智,她一边朝秦阿姨点了点头,一边胡乱抹去了眼泪,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到水桶边上,舀水洗手,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菜板旁,看着上面切了一半的茄子,愣了一下,然后就拿起菜刀继续切了起来。
秦阿姨小心地问:“你不回妖界了?”
景以柔吸了吸鼻子说:“不回了。”
“你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景以柔把切好的茄子丝用刀拨到一边,又捡起一根茄子,用力地切了一刀,说:“回去……我也帮不上忙,况且,晚上我还要去侦察火情。师姐肯定也……”
话头就这样被哽咽断开,景以柔发狠地切着茄子,就好像这样一刀又一刀就可以阻断自己的泪水和担心。
又过了一个周左右,木系和土系以及金系的守护使者一起合作把隔离带的树种回去,把挖的土坑填上,把石头搬回原处,然后由专职的守护使者尽量把所有守护使者活动的痕迹消除,这场声势浩大的救火活动才算告一段落。
景以柔和其他会飞的守护使者,轮番从天空巡视了几遍,再也没有发现火情,不久,景以柔就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她终于可以回妖界看师姐了。
景以柔火急火燎地赶回师姐家里时,却只看见云尚飞躺在师姐的炕上呼呼大睡,却不见了师姐的踪影。
景以柔一巴掌拍醒了云尚飞,问师姐的下落,云尚飞却疑惑地看着空空的炕头,然后转个身,像是找自己尾巴一样,恍惚地问:“哪去了?”
景以柔赶紧问:“师姐没事吧?”
云尚飞愁眉苦脸地回答:“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景以柔要疯了,她推门跑出去,开始满屋子找师姐。
风有点大,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天阴沉沉的,仿佛一步跨进了黄昏,虽然明明时间还早。
师姐就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头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像是一尊落寞的石膏像。
景以柔看着师姐微微弓着的后背,突然就呆住了,她扶着通往后院的房门,只觉得眼前虚虚幻幻的,飘着些什么,就好像春天冰冷的雨丝,就好像剪不断的焦虑,就好像说不清的惆怅,那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就这样围住了师姐,丝丝缕缕,纠纠葛葛,缠缠绕绕地,而其中的师姐却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鼻子就这么一酸,景以柔从来没有想过英姿飒爽的师姐,有一天会蒙上这样的气息。
可是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血淋淋地,不给任何转圜的余地。
麻木感从左胳膊处蔓延开来,冰冷顺着后脖颈开始四处游走,景以柔张着嘴大口地呼吸着,就像一条被丢到岸边的鱼,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气不够喘,憋得慌。她不是没有预料到师姐的伤势,曾经她向各路神仙祈求时,也只是许愿说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取师姐好好活着。可是现在师姐明明活得好好的,可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耳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师姐哭了?应该很痛吧?景以柔在自己的左胳膊上胡乱地抓了几把。
云尚飞悄没声地站到了景以柔的身边,皱着眉头拍了拍景以柔,然后摊开自己的双手,摇了摇头。
景以柔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就像师姐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可是她能做点什么呢?
她真的想要对着师姐用一用控心术,她可以让师姐立马快乐起来,她也可以让师姐忘记忧愁,可是她不能用控心术对付师姐,更加不能违背师姐自己的意愿,这是景以柔练习控心术时给自己设立的底线。
想到这里,就像是一阵风灌进了景以柔的心里,她一脸严峻地用袖子揩了一把眼泪,跨过门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师姐不会是这样子的,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走到师姐身边,轻柔而坚定地说:“师姐,我回来了。”
师姐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抽泣声是止住了,肩膀却还在微微抖动着。
景以柔蹲下身来,师姐白皙紧致的额头,此刻却是被白色纱布包裹,看着纱布上渗出来的几块黄褐色,景以柔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虚脱般瘫软在师姐的脚边。
师姐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若游丝般飘荡,师姐说:“我没事……”
景以柔却再也忍不住,她哭着抱住了师姐的腰,就像抱住了襁褓中的婴儿,那样坚定,又那样小心。
师姐也轻轻伏在她的肩头,抽泣声再一次地响起。
云尚飞也跑了过来,伸着两只胳膊,好一顿比量,才完美避开师姐的伤口,勉强抱住了师姐。
三个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就像是夹杂着雷鸣的夏日暴雨。
景以柔能感觉到师姐在她的怀抱里挣扎,就好像正在与那看不见的命运抗争着,景以柔心里既佩服又担心,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只有紧紧地抱住师姐,如果可以她要把自己的力量全部输送给师姐。
被景以柔箍住了腰,被云尚飞搂住了肩膀的师姐,突然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地,有点不像师姐,可是却足够洪亮,她冲口而出:“你们俩……都给我滚开,我要被憋死了……”
云尚飞和景以柔赶紧撒开手,像两只兔子一样,用红红的眼睛盯着师姐。
包着半边脸的师姐极其不雅观地擤了鼻子,呲牙咧嘴地托着被吊起来的右胳膊,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真是……太他妈疼了!”
“谁让你不好好躺着?”云尚飞恨铁不成钢的嘟囔着。
师姐气愤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我就想着哼哼唧唧的,就没那么疼了,可你偏偏要陪我,结果自己睡得和死猪一样,我就只能来后院呆着,才哼唧了几声,结果根本就不好用,反而越哼唧越疼,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你们还别说,眼泪一出来,好像就没那么疼了,结果我刚哭了两声,以柔你就回来了,上来就抱住了我,哭得我那叫一个心酸。”
“师姐……”景以柔扶着师姐坐好,问道,“你哭,不是因为伤心?”
“伤心?”师姐说,“伤心个毛线球呀!”
“这……”云尚飞指了指师姐的脸,摇头咂舌,说,“都这样了你还不伤心?师姐,你骗鬼呢?”
师姐装模做样地扯了扯胳膊上的绷带,说:“我来和你们讲一讲我当时的心路历程吧!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大风突然毫无征兆地转变方向的时候,我就慌了,紧接着大家开始往四下撤离,风卷着火把我掀倒的时候,我对自己的避火咒很是自信,所以并没害怕,夹杂着火星的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眼前又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我拼命地爬起来,寻找出路,可是眼前到处是火,是烟,因为看不清方向,我本想顺着风向走,可是那里的风太邪门了,它根本没有方向,我又害怕误入山火深处,所以,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呆在原地,扯开嗓子吼,可就连这个也很困难,因为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喊不出话,这个时候,我是真的慌了,那节燃烧着的断木从天而降砸向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被砸倒在地时,我心想完了,我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师姐说到这里停下来,用目光扫视一下两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可是,你们看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你们说,我都死里逃生了,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云尚飞一脸的“算你狠”朝师姐竖起了大拇指。
景以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师姐的脸真的不会留下疤痕吗?她看了看师姐,选择了沉默,却紧紧地抱住了师姐没受伤的左侧胳膊,仿佛害怕师姐会跑掉似的。
师姐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死很容易,活着却不容易。人呐……多少大风大浪的都能挺过来,却败给了钝刀子割肉。所以,永远都不要高估自己的定力。”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讲这些大道理!”云尚飞白了一眼师姐。
景以柔立马白了一眼云尚飞,对师姐说:“师姐,你说,我爱听!”
师姐回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能哭吗?我觉得哭比较好受……”
“行!”景以柔本来还很伤心,可是看着师姐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她扶着师姐说,“我们回屋哭吧?”
师姐瞅了一眼云尚飞,一脸仇视,声音却像个三岁孩子一样,娇滴滴地说:“别让尚飞去我屋,他的呼噜声像小猪猪,我哭不出来!”
“师姐,咱还是能动手,就千万别撒娇,好不好?”云尚飞闭上了眼睛,顺便捂住了耳朵。
“好好好……”景以柔一边答应着师姐,一边伸腿把云尚飞踢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