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天还未大亮,陆望正在床上打坐,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三娘在门外问道,“少爷,今天是寿诞宴的日子。老爷命你早些起身准备,与他一起进宫。”
陆望起身下床,说道,“进来吧。”三娘推门而入,婢女小青跟在身后,捧着一应穿戴物事。陆望与三娘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三娘按照陆望的交待,如常对待小青,并让她今日给陆望梳头上冠。三娘曾担心小青会再对陆望不利。陆望想,这毒应在今日晚些发作,小青必然装作没事人一样,不会再生事。因此吩咐三娘如常让小青侍候,按兵不动。
穿戴完毕,陆望来到西跨院。陆显说道,“今日去宫里,是和皇帝第一次见面,你说话做事仔细些。“陆望答应了,心里想着,皇帝怎么有空理我这个离京十年之久的人呢。何况他既然沉溺于崔如心与崔如意兄妹的包围之中,大概也不会有心情去瞧其他人。
陆望跟着陆显坐上马车,一路向皇城驶去。随着道路越来越宽阔,巍峨的宫城越来越近了。高大的宫墙披着薄薄的积雪,似乎染上了岁月的风霜。陆望想起了那深宫中的懿妃,师兄玄寒灼,他们有怎样的故事?那个血溅宫墙的夜里,父亲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玄寒灼到底对父亲说了什么?那一夜,让这皇宫似乎与遥远的青旻山有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陆望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父亲,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罔闻。看来,就算开口问他,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脑海中的谜团像一团乱麻,搅得他毫无头绪。真怀念青旻山上的初雪啊!还有猴媚娘和她的一团雪白的小猴儿!陆望也把头往后一靠,轻轻叹了口气。
陆显仍然闭着眼,淡淡地说,“怎么,刚回来就烦了?”陆望有些迷茫地望着窗外,说道,“我本就不该回来。”陆显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这是你的使命。”
马车的辚辚声在雪地中显得格外寂寞,父子俩都陷入了沉默。陆望心想,就把那不知道是什么劳什子的使命暂时摆在一边吧。日子像水一样流淌,谁也不知道在哪里会遇到拐弯,遇到暗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溅起水花,奔腾而下,抑或是掀起滔天巨浪,最后缓缓汇入大海。
这皇宫的寿诞宴,不也是从天而降,出乎陆望的意料吗?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去又何妨!想到此,陆望心中又安定下来。
突然,马车的声音停了下来。只听来福骂道,“哪个缺了德的,把大树桩子放在路中央。”陆望心中一动,皱了皱眉。陆显也睁开眼,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陆望轻声说,“我下去看看。”陆显略微一点头,说道,“自己小心些。”陆望掀开车帘,走到马车前查看。一大截粗黑的树桩枝横生,倒在路中央。他俯下身,拨开枝头上的败叶,细细查看。树干横断面断的很齐整,像是被高手空手劈下的。陆望冷笑,说道,“功力不错。”
来福一头雾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绕着树桩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叽叽咕咕地咒骂了一通。陆望正要招呼来福,一起抬开树干,一阵凌厉的风声从脑后袭来。
陆望头也不回,一个闪躲腾挪,把偌大的树干一手举起,往后方飞掷而去。三枚闪着寒光的星形铁器发出“叮”的一声,深深嵌入了树干深处。
来福见状,拔腿要追赶。陆望说道,“不用追了。这帮没用的东西,偷袭一次不得手,也不敢再闹了。”来福握着马鞭,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这帮不开眼的,连我们府上都敢偷袭。”陆望说道,“时候不早了。赶快赶路吧。”来福答应着,翻身上马。
回到马车,陆显早已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倒是看来并不惊讶,问道,“跑了?”陆望点点头,说道,“跑了。”陆显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说道,“那就别管了。赶路要紧。”来福大喝一声,马儿又跑动起来。
陆望说道,“看来以后出门还是应该带上家丁护卫。”陆显笑着说道,“他们杀不了你。现在也杀不了我。时候还没到。”陆望问道,“他们是谁?”陆显微微一笑,说道,“今天你大概会见到。”
到了华丽的宫墙大门,陆望与父亲下车徒步而行。走进大殿,深红的水磨地砖与金色的蟠龙柱让人目眩神迷。高高的白玉台阶,龙椅后金色的屏风、重重的帐幔,都彰显着帝王的权力与威严。难怪这帝王之位令人痴迷!陆望在心中唏嘘不已,只是暗暗想道,我宁愿在青旻山吸风饮露,也不愿做这金色的笼子中的囚鸟。
大殿中已是人头涌动。因近日寿诞,圣命特别开恩,允许公卿贵族带着一名子弟觐见,因此显得格外热闹。皇帝寿诞是大夏国最隆重的节日,此日公卿高官都身着冠带,入朝恭贺。陆望已多年未回京都,上次离京时还是个少年,在这冠盖云集的大殿中却是个生面孔,引起了众人窃窃私语。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戴着紫金冠、着紫色袍服的青年向陆望走来。陆望躬身行礼,说道,“二殿下!”二皇子刘允中笑着点头,连忙把陆望拉起,说道,“快快别拘礼了。我们还分什么彼此。前几日见着你的风采,我还和父皇说,这陆家玉山真是名不虚传啊。”
陆望说道,“二殿下取笑在下了。”他微微一笑,更觉光彩照人。刘允中英挺的脸上更增添了些许笑意,心里也暗暗喝彩,想道,“陆大人所言果然不错。”众人也议论纷纷,“原来是明国公世子,哎呀,真是后生可畏啊。”
陆望与刘允中正在谦让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陆望身后传来。“皇帝陛下没有正式册封过,怎么能称世子?我看还是称明国公公子比较恰当吧。诸位大人可不要图一时口快,坏了规矩。”
陆望回头一看,正是一身红袍的崔如意,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他。崔如意看着陆显,说道,“陆大人,我这也是维护皇帝的规矩,你不会怪我吧?”陆显神色和善地看着他,说道,“崔大人所言极是。犬子的贱名,本来就当不上世子的名号。”
有老资格的朝官便在那里议论起来,“都说明国公看不上这个儿子,看来也是无风不起浪啊。”“怪不得十年不能回京都呢。”
陆望听了这些议论,也不分辩,也笑着对崔如意说,“宰相大人学识渊博,对这些规矩自然是精通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不敢窃据世子的名号。将来贵妃娘娘如若有了麟儿,当然也是要正式册封才能称皇子的了。”
陆望一句话引起众人窃笑,正刺中崔如意内心痛处。崔如心虽然在宫中当红,但却一直没有产下一男半女,成为崔氏心中的隐患。崔如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转为铁青,只好哼了一声,转过脸不再理睬。
众人见他尴尬不已,有善于逢迎的大臣便也板起脸,说道,“皇家的事也能拿来类比吗?真是小娃娃不懂事。”其他人也止住笑声,却望向上官无妄与上官渊父子。
原来几日前城门的冲撞早已弄得人尽皆知,上官渊若不是得陆望与二皇子刘允中解救,便要吃崔如意的大亏。也亏得上官无妄的雅量,居然没有上崔府兴师问罪,看上去竟是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果然,上官渊快步走到陆望跟前,高声说道,“陆公子与我情同兄弟,虽然几日前才初见,却如多年挚友。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才拿那些酸臭的规矩来寒碜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何等模样,惹人笑话。”
崔如意紫胀了面皮,正要说话,上官无妄开口对上官渊说道,“你给我住口!不成器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今天是皇上的寿诞,又是在大殿之上,还在这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朝臣相争,不等到狄人打过来,我们自己就乱了。”
大学士范元吉也出来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诸位,今天是皇上的大喜日子,我们做臣子的可不能给皇上添堵。”众人也都说道,“有理有理。”崔如意也只有悻悻然住了嘴。
擅长和稀泥的户部尚书李琉璃摸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说道,“哎呀,同朝为官,大家都是一家人,都是给皇上办事的。和和气气就好,何必找不痛快呢!”
御史大夫赵合章拍拍他的肩膀,一张方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李大人,难怪大家都说你是琉璃蛋,滑不溜手,谁也不得罪。”
李琉璃眯起小眼睛,笑着向赵合章拱拱手,说道,“哎哟,我的赵大人。您是有名的清正刚直,哪里知道我们在户部操的这份心啊!和气生财嘛。陆公子也是您的外甥,您多关爱些也是自然的。”
正当李琉璃与众大臣打哈哈之时,只听宫监长长的一声“皇帝陛下上朝”,大殿即时一片肃静。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的众大臣,便拱手肃立,各自归位站成两排。那些公卿贵族之子也站立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