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寿诞,意外被封世子,陆望心里却只是淡淡的。世子两个字就如同空气一样对他毫无意义。但是这个寿诞上,跳出来的魏王刘义豫却耐人寻味。二皇子发话维护他,这倒是不令他意外。在城外初次相遇,不,应该是重逢,二皇子有意相交,姿态很明显。何况这二皇子口碑倒不错,只是这魏王刘义豫。。。
陆望看着刘义豫青白色的脸上异乎寻常地平静,不由得暗暗想道,是个城府深的角色。刘义豫当年在太子位上被废,后被封为魏王,十几年来一直平静度日,安分守己。魏王,不就是“未王”,未做成皇帝的意识吗?刘义谦这个封号可真是重重地打脸,刘义豫这么多年居然也一直忍受下来了。
他为什么要出头替自己讲话?难道是出于义愤?陆望不太相信一个城府如此深的王爷会如此血气方刚,冲动地在朝堂上形势未明时表态。如果说是因为与陆家的私交,那更谈不上了。父亲陆显身为大夏国重臣,又是明国公,对于王公的交往是颇为慎重的,并没有露出与谁更亲些、更疏些的迹象。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陆望感觉在大夏国朝廷平静的表面下,正涌动这一股暗流。这股力量正在暗礁下积蓄,也许有一天,当它冲上水面的时候,就是天翻地覆的时候到了。
陆望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风度妥帖,正如一个公卿大臣该有的反应。刘义豫刻意地向陆显点了点头,如多年的老友般投来关切的眼神。陆显的脖颈似乎有些僵,仍然报以和善的微笑,眼底似乎有些寒意。
陆望正在暗自揣摩间,只听得曲公公拖着长长的宫腔说道,“皇上与贵妃娘娘移驾!请众大臣赴临风殿同观百戏、赴万寿筵。”皇帝刘义谦与贵妃崔如心率先离开,众大臣也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向临风殿走去。
陆望低头跟随着陆显向大殿外走去,刚走出殿门,身边立即被挤上来恭贺他的一群大臣们包围了。刚才还在义愤填膺地攻击他的人,现在满面春风地祝贺他。傻子都看得出来,皇帝刘义谦对陆望颇为喜爱,起码绝不会厌恶。否则也不会有“金殿追封”这场大戏了。
陆望微笑着迎接这些祝贺。唾沫雪片般飞来,飘向这个得到圣上垂青的“幸运儿”。陆望一边应付这从天而降的运气,一边抬眼往人群外望去。关若飞正幸灾乐祸地站在人群外,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陆望。上官渊搭着他的肩膀,也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还做了个拱手的姿势。
陆望无奈,远远望见二皇子刘允中走来,便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高声说道,“二殿下!”身边的人群自动散开,为刘允中让出了一条路。刘允中笑着走到陆望身旁,与他携手而行。
陆望心有余悸地说道,“多谢二殿下!”刘允中问道,“是谢我大殿之上说了几句公道话,还是谢我刚才拉着你一起走?”陆望擦擦头上的汗,说道,“都要感谢殿下!”
刘允中笑道,“我看是更感谢我刚才把你拉出来吧。要怎么谢我?要不是我出手相救,刚才有些大臣恨不得吞了你。好些人家里可有待嫁的小姐,盼着你这明国公世子去迎娶呢!”
陆望笑着拱手,说道,“谢二殿下救命之恩!”刘允中摇摇手,说道,“小望,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陆望心中暗自好笑,想道,你怎么知道在我家花园中见过我呢。这捉弄过他的事,可不能让他知道。
他正色说道,“殿下龙凤之姿,常在深宫,臣怎么有机会见得!”刘允中似乎还不死心,望着前方思索着,一时又怎么想不起来。他便拍拍陆望的肩膀,说道,“是了,看来是我们极有缘分,因此一见如故。小望,我们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陆望身体一个激灵,心想道,你这是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他连忙说道,“万万不可。”刘允中扬起眉毛,带着质问的表情,看着他。陆望诚恳地说道,“相交不贵形式,重在心意。殿下的心意臣已经知道了。但不可坏了规矩,乱了尊卑,反而让人有说闲话的余地,对殿下和我都是不利的。”
刘允中有些失落,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也是,我欠考虑了。你知道我待你如待兄弟的心便好。”陆望心想,这个二殿下,也是一只精明的狐狸。皇帝刘义谦、魏王刘义豫,二皇子刘允中,这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一路走着,来到临风殿。殿外已经搭起了一座戏台,台下安放着皇帝与王公大臣的座席。皇帝居中而坐,众大臣也款款落座。
在一阵热闹的音乐中,戏台上开演了。众人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台上妆扮得如同神妃仙子的娇娥,赞不绝口。“哎呀,这是庆喜班的名旦玉莲,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陆望身旁传来一阵叫好声。他回头一看,正是一个圆脸男人,细眉小眼,留着八字胡,白胖的脸上一堆堆肥肉,如同毛毛虫般在蠕动。
不远处的李琉璃对那肥胖男子说道,“梅侍郎,看来对庆喜班了如指掌啊!”陆望想道,看来这便是户部侍郎梅乾。多亏了前两日在府中被陆显逼着恶补了许多朝中知识,不然现在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了。梅乾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肥胖的脸像一个糯米团子,在阳光下显出一层厚厚的油光。他搓着手说道,“李尚书取笑了!取笑了!”
陆望转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想道,这梅乾一看便是酒色之徒,肥头大耳,不知吸了多少民脂民膏。看来这朝政,也是糜烂。心里便对这戏了无兴趣,觉得索然无味了。
在咿咿呀呀的婉转乐曲中,盛大的寿诞宴也开席了。席间觥筹交错,水陆珍奇摆满了桌子,骆蹄熊掌应有尽有,精致的盘盏上冒着腾腾的热气。陆望望着这一桌子水陆全席,却难以下筷。
他不由得又怀念起,最初上山的那天,玄百里教他吃那些山珍果子的情景。早已习惯了山间的清水野果,见了这些油腻之物,陆望却激发不出多少食欲。他拣了几样清淡些的素菜,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怎么?世子没胃口吗?”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陆望抬眼一看,一个有着丹凤眼的年轻男子端着酒杯,身边站着户部尚书李琉璃。李琉璃笑眯眯地摸着胡须,对陆望说道,“来,世子,老朽为你介绍一下,这是犬子李念真。对你也是十分地仰慕啊。呵呵。”
陆望见李念真面容清秀,态度和雅,仪容修整,也颇有好感,想道,真是个标准的贵族公子。李念真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微微举起酒杯,说道,“世子,我敬您一杯,聊表祝贺。”
陆望不疾不徐地从座中站起,慢慢斟了一杯酒,也举起酒杯,高声祝祷,“李公子,共祝国泰民安,圣体躬安!”李念真点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陆望也举杯畅饮。
李念真问道,“世子,似乎对宴席上的这些奇珍并无胃口?”陆望谦逊地说道,“李公子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世子称号,让人望而生畏呢。”李念真大笑道,“你真是个爽快人。也不必叫我公子,称我念真吧。”
陆望与他相视而笑,说道,“谁耐烦这些啰嗦的东西!这十年间,我本就在山野之间长大,喝惯了清水,吃惯了山果,还是这些更合我的胃口。”李念真说道,“这么凑巧,我最爱山水之趣。改日一定要你一起赏玩。”
两人正说的热闹,只听席间突然静了下来。只见崔如意得意洋洋地站起来,走到皇帝刘义谦与贵妃崔如心跟前,行了个大礼,高声说道,“启禀陛下与贵妃娘娘,今日陛下寿诞,微臣特意精挑细选了一样寿礼,献于陛下与娘娘座前。”
刘义谦说道,“我不是已经下旨了吗?群臣无需进献寿礼,劳民伤财,搅得人心不安。”崔如心的小胡须轻轻抖动,笑着说,“微臣谨遵圣谕,不敢花费金珠财宝,以奢靡之物进献。只是最近恰巧得了一件画坛圣手林之因的遗作,想来契合今日的喜庆之事,因此斗胆进献。”
席间听了林之因的大名,登时议论纷纷。大夏以武开国,但文风很盛,尊奉雅士是朝野之间的一贯传统。林之因乃画坛大家,其画作动辄千金,甚至万金一幅。崔如意特意搜购,必然也是画了重金。所谓恰巧之词,不过是要讨皇帝欢心罢了。
刘义谦听了此话,也龙颜大悦,说道,“那就拿来瞧瞧吧。”贵妃也笑着说,“亏得你有心。”崔如意见二人兴致很高,便一挥手,手下捧着一副卷轴来到跟前。众大臣也都被勾起了兴致,纷纷聚到跟前一看究竟。
崔如意亲自缓缓展开卷轴,几棵春意盎然的桃树枝映入眼帘。画上残雪消融,春回大地,树枝上点缀着几个粉嫩的花苞,娇艳欲滴。卷轴题名“一苞”。众人见此,交口称赞,“哎呀,真是名家之笔,功力力透纸背啊!”“神来之笔!神来之笔!”
崔如意故作谦逊地低着头,偷偷抬眼看刘义谦的反应。刘义谦也走下座位,捧着卷轴细细玩赏。他一边啧啧称赞,一边问道,“崔爱卿,此画你从何而来啊?据我所知,林之因很少为朝中的公卿作画。”
崔如意摇头晃脑,得意地说,“是我亲自去林府上门求取,说道皇帝圣诞,请林之因现场作的。”刘义谦有些惊讶,问道,“哦?难得林之因居然看得上你,愿意为你作画!”
陆望走进卷轴,细细看来,看至题名“一苞”,忽然“扑哧”一笑,掩口而走。崔如意有些恼怒,问道,“世子,你笑什么?难道是笑皇上吗?”刘义谦也抬起头,问道,“难道此画有假?”
陆望强忍住笑,说道,“画倒不假,只是大不恭敬,想来林之因当时已知病入膏肓,因此留此一遗作,又被不识画的宰相大人当成宝,献了出来。”
刘义谦问道,“这话怎么说?”崔如意大为光火,指着陆望说道,“你说话可不能信口开河!敢在陛下的寿诞宴上闹场,要重重地治罪。”众大臣也一头雾水,无数双眼睛一起看向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