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刘义豫与饶士铨在正德殿密谈之时,一个狄人传令官大喇喇地奔进殿中。他微弯半膝,高声说道,“大王,公主和达勒将军请您过去。”
刘义豫心里有些不耐烦,暗自怪这狄人不大懂得夏国礼数。饶士铨说道,“皇上正要去泰和殿。你先去回话吧。”这传令官便一溜烟走了。饶士铨向刘义豫使个眼色。刘义豫整了整衣冠,走出了正德殿。饶士铨拔腿跟了上去。
刚走到泰和殿门口,刘义豫便见到赤月公主貌似随意地坐在金椅上,达勒挎着腰刀,立在一旁。经过一夜鏖战,赤月仍然显得神采奕奕,两道高挑的浓眉飞扬入鬓,把如银盆的脸庞勾勒地英姿勃发。达勒倒是典型的狄人武将样貌,方面高鼻阔口,紧抿着嘴唇,手掌宽大,身材厚实,望之如一座山,威武沉稳。
泰和殿原是太后起居之所。然而,自从三年前太和薨逝之后,泰和殿就已闲置至今。仁圣皇太后是刘义豫与刘义谦的生母。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两个儿子的地位掉了个,原来的太子刘义豫被先皇一纸诏书废去太子之位,而由出自一母同胞的刘义谦继承大位。
刘义豫怎么也忘不了,诏书下达的当夜,他被勒令搬出太子府。他跪在太后面前哭诉,太后只能无语,默默地抚摸着他的头。他忘不了,刘义谦登基后,他小心谨慎,仍难逃猜忌与监视,是太后以死相逼,刘义谦才不至于罗织罪名送他下狱。他更忘不了,太后临终在床前,让刘义谦发的善待他的誓言。
从那时起,他知道,自己必须有所抉择了。多年的布局,最终要与刘义谦一较高下。而现在,坐在那金椅上打扮得金碧辉煌的赤月公主的形象,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满头白发的慈爱又无奈的老母亲重叠了。重来不复见娘面。恍若隔世啊!
赤月见刘义豫对着金椅沉思,便笑着问道,“魏王,看来我坐的不是地方。是不是让你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刘义豫说道,“不,恰恰是很多好的回忆。”
“哦?”赤月不解地问道。刘义豫说道,“在这里我失去了很多,所以我在这里发誓,我要全部夺回来。”
赤月哈哈大笑道,“是啊,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做魏王了。”刘义豫微微一笑。赤月望向达勒,问道,“达勒,你看我们应该称魏王为什么呢?”
达勒盛气凌人地看着刘义豫,说道,“在我们的要求得到满足之前,称什么还不好说。这也不是魏王自己能定的。”
这话明显是在重开条件了。饶士铨立即出言道,“达勒将军,你这话真不知从何说去。接班之前,我们曾经和你们狄王当面谈好条件。你们出兵,我们出粮。进入京都以后,任由你们抢掠十日,财物让你们带回。”
“带回?”达勒似乎听不懂这个词。“带回哪里?你看到我们放任士兵抢掠了吗?可不要血口喷人。”赤月转头对达勒收到,“好了。有话好说嘛!这么说我们的夏国朋友是会不高兴的。他们是最注重礼仪的。”
饶士铨不依不挠地说道,“公主总不会连狄王答应过的事都不认账了吧?”赤月缓缓走下金椅,走到饶士铨跟前,把一看铁质令牌扔到他手中。饶士铨曾经学过狄文,认得那几个文字是,“大狄王库里哈敕令。”
他吃了一惊,问道,“你的父亲不是你们赤狄部族的首领吗?什么时候成了新的狄王了?”
达勒冷冷地说道,“我的舅父库里哈已经处置了老狄王。他们白狄首领凭什么做狄国三大部族的大王!我们赤狄的实力,足以在狄国称王。在我们带兵出发夏国以后,我们赤狄已经打败了白狄,收伏了黑狄,拥立了新的狄王。”
刘义豫和饶士铨惊得合不拢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令牌。赤月轻蔑地笑了,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有新的要求。”刘义豫气得胡子发抖,高声说道,“我们之前的协定是儿戏吗?你们说撕毁就撕毁了吗?”
赤月轻声说道,“别太激动。你还没听我们提的要求呢。”刘义豫冷冷地问道,“那么多财宝,你们还不满足吗?你们甚至可以把这个皇宫里的珍宝搬走。”
饶士铨接着说道,“这笔买卖很划算。你们实在没必要再另外开价。能带走的,你们都可以带走。”刘义豫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急切地说道,“我会兑现我之前的承诺。你们要奴仆,也可以从夏国人中带走。”
“我们不想带走。”达勒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想?”刘义豫困惑了。他不知道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你们要什么?”
“我们要留下。”赤月斩钉截铁地说道。“留下?”刘义豫脑袋中响起了一个惊雷。
“是的。”赤月说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我们要留在夏国,分享权力。”
刘义豫愤怒地一甩袖子,狂吼道,“我才是皇上。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他有一种被玩弄和欺骗的愤恨。原以为狄人是蛮荒部族,只是贪财,以夏国的财物换取狄人凶悍的军队,再配合他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内应,赶走刘义谦,助自己登位。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狄人的胃口如此之大。
当初借兵之时,饶士铨也提醒过他这个隐忧,只是他太渴望权力了,就算明知可能是饮鸩止渴,也愿意义无反顾得一口痛饮。起码,一尝权力这有毒的滋味。
饶士铨见自己暗暗担心过的隐患成为现实,也垂着头默然不语。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就算前面有陷坑,他们作为权力狂热的信徒,也会抢先冲上去。
赤月见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便淡淡说道,“你还可以做你的皇上。不过,我们必须有我们的位置。”她示意达勒掏出一张羊皮卷,展示在刘义豫面前。
“念!”赤月简短地命令道。达勒展开羊皮卷,大声念道,“狄王库里哈手令:命赤月公主为夏国监国,掌管一切军政要乌最高裁决权。命达勒为夏国大司马将军,掌管夏国军务。刘义豫可择日登基为皇帝,与监国与大司马共治夏国。”
刘义豫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大吼道,“这是哪门子皇帝!是你们的儿皇帝吧!”赤月与达勒相视一笑,把羊皮卷扔到他手上。刘义豫厌恶地一甩,羊皮卷飞出去,饶士铨抢身上前,敏捷得接住。
赤月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不要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自寻烦恼。如果不愿意,就去和我们狄人的五万精兵较量较量吧。你们夏国早已溃不成军,就连那个上官无妄,也是无心恋战,只是一心想着为他的儿子报仇。”
这恶狠狠的威胁倒点醒了刘义豫,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背都湿了。饶士铨偷偷拉了拉刘义豫的衣角,递了个眼神。刘义豫冷静下来,脑中飞快地转着,想着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他在殿中来回踱着步,终于,抬起头来,对赤月说道,“登基典礼要在十日内举行。还有,我要有一半的官员任命权,包括文官和武官。”
赤月低着头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大致可以。终究还是夏人多些,我们狄人的官员由我任命,夏人官员你来安排,只要不碍着我们的利益。”
刘义豫立刻说道,“成交!”赤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昨晚有一个夏国重臣被他儿子献出来了。你知道吗?”刘义豫问道,“你说的是明国公陆显?据说他的世子陆望把他的尸身献给公主了?”
“没错!”赤月回忆道,“倒是难得。陆家在夏国很有根基,既然他愿意归降,你可以好好地把他用起来。听说他才干出众,我们要坐稳天下,就需要给我们干事又可靠的人。用夏国人来对付夏国人,倒可以省我们不少力气。对那些不听话的,也是个表率。”
饶士铨见赤月对陆望有拉拢之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反对接受陆望归降,除了如他自己所说,是觉得陆望的归降可疑,与陆家世代忠良清贵的名望不相匹配。
更有一个说不出口的深层原因是,陆望才华出众,少时就有“陆家玉山”之称,此番回归京都,风采更胜当年,又被正式册立为世子,更是在京中刮起了一阵旋风,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一旦陆望入朝,势必回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而这股势力能不能为饶士铨所用却很难预料,还有可能威胁他在刘义豫心中的地位,甚至,有反噬他的可能。他真不敢确定,一旦陆望入朝,那放出来的是不是毒蛇猛兽?自己会不会倒在他的毒牙之下?好不容易爬到今天地位的饶士铨,是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失败的。
因为,权力的毒酒,尝过一口,就再也忘不掉。
饶士铨以警告的眼神提醒刘义豫。刘义豫想道,陆望如果能收为己用,这当然很好。不过,万一,他和狄人一样,只是个包藏祸心的骗子呢?那自己久得不偿失了。饶士铨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倒立。之前,他就提醒过狄人的事情,今天不就应验了吗?
他开口说道,“这个人我已经让军士暂时在府中看管起来了。他的投降有点突然。此时还要再观察,从长计议。”
赤月玩味地看着刘义豫,又看看饶士铨,说道,“我可要提醒你,别让身边人蒙蔽了。要做这大夏国的皇帝,还说要有些气度,招贤纳士。那些老臣子们,也该替主人多想想,别光怕着夺了自己的宠。”
饶士铨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好反驳,低头不语。赤月巴不得夏人内斗起来,要是都铁板一块,哪有狄人插手的余地。见饶士铨如此,也猜着了几分心思,便暗暗起了招纳拉拢陆望的心思。
刘义谦倒也装着没听懂,心里想道,陆望先晾着,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因此,便开口告辞。赤月说道,“这个人,是杀是留,要早做决断。”刘义豫答道,“登基典礼前,必有决断。”赤月淡淡地点点头,刘义豫便带着饶士铨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