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宽一边擦着汗,一边瞪着眼睛,看着陆望。陆望叹道,“那夜我去扶她时,已经发觉她虎口有很厚实的老茧,显然是常年练武之人,不是真正的太监。再去切她的脉相,气息绵长,功力深厚,是个会家子,而且,还是个孕妇。”
“孕。。。孕妇。。。?”陆宽结结巴巴地问道。李念真接口说道,“没错,宽叔,我昨天还亲眼看见这曹红。这不是死人还魂,而是他们为了试探做的一个局。饶士诠也一心想通过这个局,把陆望拉下马。”
陆宽咬牙切齿地骂道,“刘义豫这个老贼,还有饶士诠这个老狐狸,想骗我家少爷喝下那金杯毒酒。如果少爷不够警醒,早成了冤魂了。那我陆宽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了解自己府中忠仆的心情,陆望早已把陆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此时,他宽慰陆宽道,“宽叔,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着了他们的道。那时我就故意放走了她既然她是刘义豫放出来的诱饵,是不会甘心试探一次就收手的。临走又暗示我金杯之事,就还有戏要演。”
陆宽回想当晚的情形,问道,“少爷,你是怎么当机立断,要当场揭发金杯毒酒的?”陆望答道,“很简单,既然是刘义豫的秘密内卫,整件事就是刘义豫做的局。她又回到景阳殿,额头上还带着伤,刘义豫竟然装作没看见一样。后来刘义豫举杯之时,似乎无意地看了曹红一眼,曹红便偷偷向我摆手,其实这分明是刘义豫授意的。”
李念真哼了一声,说道,“她最后还演得挺投入,竟然声称是因为向再替刘义谦拉拢你,才心存不忍,向你示警的。刘义豫倒也装模作样,让武士把她拉下去,然后又偷偷放了,溜回杨威府中。”
陆望笑道,“人生入戏,全凭演技。我这次能过关,饶士诠应该觉得挺遗憾的。他本来想借此除掉我。不管我是懵懂喝下了金杯毒酒,还是装作不知情闭口不说,都难逃一个死字。”
李念真沉声道,“饶士诠这条毒蛇,不得不防。”陆望点头说道,“他现在风头正盛,自己做了首辅,得到刘义豫信任,儿子又做了兵部尚书,位高权重。我们暂时要避其锋芒。不过,也不要指望我们的示弱会让他放下戒心消除敌意。现在是我们积蓄力量的时候。你暂时不要表明态度。利用你的身份多结交大臣,和饶弥午也可以多混混。”
“那我就奉旨纨绔了!要演好这个角色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多亏本公子有个风流倜傥的相貌!”李念真正在那里自我陶醉,陆望便白了他一眼,说道,“没正形的!不过,刘义豫怎么弄到那枚玉扳指的,倒值得我们查一查。”
陆宽拧着眉头,说道,“难道是西蜀那边出了问题?这等御用之物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陆望冷笑道,“刘义谦身边都烂透了,出个奸细也不奇怪。只是此人竟然私通刘义谦,还把这么重要的物件偷盗了出来,这个人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颇有能量,就怕和我们的人也有交集。一定要把这个人挖出来!”
是啊!就怕这个奸细也混到了刘允中的阵营中,或者能探查到刘允中的动向。此时正是用人之际,甄别就显得特别重要。万一让奸细混入,探听到绝密情报,后果不堪设想。
李念真脸色凝重,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说道,“我回去马上报告二殿下此事,让他开始查。”陆望说道,“要暗中查,不要打草惊蛇。我也会动用我的渠道去调查。”
前方是一片危机四伏,连西蜀刘允中那边也不是绝对安全。陆望既要防着京都的陷阱,更要警惕来自西蜀的暗箭。在这一片黑暗中,他小心摸索前行着。
陆望对李念真说道,“还有一事,你告诉二殿下。我的身份,要绝对保密。现在奸细的身份还不明朗,父亲生前与二殿下的秘密联络渠道不能再用了。你告诉他,启用联络的备用方案,这套方案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李念真有些担心地看着陆望,问道,“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对你呢?”陆望知道他担忧接下来还有新一轮的试探和陷阱,说道,“放心吧!暂时刘义豫不会再派人来这套了。我看,他大概很快就会给我封官了。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只是个虚职,接下来,他会放权给我。”
陆宽问道,“少爷,会是什么样的职位呢?”陆望笑道,“会是一个手握重权,也受到监视的位置。不过,我不能开口要。对刘义豫这样多疑的人来说,他不给的,我不能要。”
李念真说道,“那今后我们往来更方便了。你成了炙手可热的重臣,呢我这个纨绔子弟更没有理由不跟你亲近了。”
陆望点头说道,“不错,不过也不要太过密切,引起他们的猜疑。我已经有了打算,以后找个方便的地方,能掩人耳目,时常相聚。我现在这府门口,是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到他们耳朵里。”
正说话间,忽然家丁来报,宫里有太监来府传旨。陆望笑着说道,“看吧,刚说着,他就派人来了。宽叔,你带着念真躲一躲。”陆宽连忙带着李念真避入内堂。
这回来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太监了。一个宫监满面春风地向陆望行礼,打着千说道,“陆学士,皇上传您去宫中一叙。皇上口谕,除夕那夜您受惊了,又立下大功,皇上要好好慰劳慰劳您呢。”
陆望一边谢恩,一边让家丁塞给这公公一个钱袋子。钱公公不动声色地钱袋子揣入袖中,掂量着沉甸甸的分量,脸上笑得像一朵秋后的菊花。临走了,还悄悄对陆望说道,“皇上今天心情好着呢,听说是要赏赐您呢!”
果然来了!真是意料之中的套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帝王的驭下之术。只是,这一套对陆望不但没有作用,还更让他看清了皇权的虚伪与无情。陆望不无讽刺地想道,如果我死在那杯毒酒之下,也许为了显示他的宽大和仁爱,会赐一个好点的谥号吧。
当他走进刘义豫的寝宫时,迎接他的是刘义豫的笑声。这笑声由于刻意而显得有些做作过头,回荡在宽大的寝宫中。陆望听着,竟如蜜蜂的刺一般,一半是劫后余生的感慨,一半是毛骨悚然与厌恶。
刘义豫亲热地拉着陆望的手,坐在他的榻旁,上下打量着他。陆望被他看得有点浑身不自在,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陛下,臣惶恐!”
尽管陆望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刘义豫却捻着胡须,摇摇头,满意地说道,“不,你不会惶恐。你能临危不惧,当机立断,而且观察入微,反应敏捷,真不愧是陆家玉山。陆显生了个好儿子!生了个好儿子啊!”
刘义豫这一番感慨倒是发自于内心的。他的皇后是饶士诠之女,然而只是近年为他诞下一个身体单弱的幼子,名唤刘允西,长在深宫妇人之手,性情也如身体般单弱,令他有不得麟儿之叹。不要说与刘义谦的二皇子刘允中相比,就是与眼前的陆望相比,也差的远了。
陆望见他无故称赞自己,便抬头说道,“陛下是天下臣子的君父。微臣虽是罪臣之子,却对陛下一片忠心可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刘义豫听了,颇为受用,点头说道,“好!好!你既然自表心迹,朕也不能亏待了你,让天下人说我有功不赏,令人寒心。”他大手一挥,问道,“说!你要什么时候朕都给你!”
陆望可不是三岁小孩,以为皇帝说两句甜话便是对自己推心置腹,愿意予取予求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帝王的本性。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天真地相信他们的承诺,最终被雷电暴风裹挟,弄得狼狈不堪,那也是自取其辱。
谦卑地垂下眼帘,陆望气愤地说道,“如果做了一点臣子的本分,便觉得自己有了天大的功劳,伸手向陛下要这个要那个,这便是臣子中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贪天之功,索要封赏,更是毫不明白事理之人。这样的贼人,才真的让人寒心!”
刘义豫听了陆望这番表白,不由得站起身来,倒退几步,问道,“朕听说你近来置买了大量房产土地,已经是京中闻名的大地主,应该也不是不爱财啊。”
陆望“腾”地站起来,说道,“陛下错了!”刘义豫问道,“哦?错在哪里?”陆望坦然说道,“微臣不仅是京中的大地主,更在外地置买了大量土地与宅院,说是夏国的大地主也未尝不可。”
刘义豫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怎么你宁肯用自己的钱去买房买地,却不肯因为救驾的功劳接受赏赐呢。”
陆望铿锵有力地说道,“微臣得了一个大地主的虚名,既是重振家业,也是要为陛下立一个体恤臣下的名声。至于以臣子本分来邀买赏赐,微臣实在不屑为之。”
“好!”刘义豫击节赞叹道,“你不要,朕偏要给你。记住,这不是你邀买讨来的,是朕要给你的。朕要让天下人看看,忠君的臣子,朕就是要赏,要体恤。看谁敢说三道四!”
陆望连忙跪下,说道,“陛下!现在陛下刚登基,国力未复。臣实在不愿意要金银赏赐,使国库空虚,有伤国本。”
刘义豫摸着下巴,说道,“如果朕一定要你接受呢?”陆望抬起头,满脸真诚地说道,“那臣宁愿请陛下赏赐外祖父赵合章在孝义坊西街的旧宅一座,作为在京都的寓所。其余金银布帛,臣愧不敢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