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一上朝,陆望就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这眼神里,有羡慕,有妒忌,有不解,有愤恨。陆望知道,一定是昨天被刘义豫在寝宫召见,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注意,甚至那谈话,也可能已经泄露出去。
难怪饶士诠父子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如果没猜错的话,饶士铨很有可能已经被刘义豫狠狠训斥了一通。而那些因为陆望谦让而保住原已划分好的豪宅的当朝新贵们,自然不会再感激饶士诠,却会另陆望这个人情。这样一来,饶士诠自然就更是视陆望为眼中钉了。
眼中钉又怎样!该来的总要来的。饶士诠是他必须要越过的障碍。陆望冷静地分析着自己所处的形势,回忆着昨天与刘义豫的那一番谈话。
从一开始,饶士铨就不愿意接纳陆望进入朝廷,更不愿意看到陆望成为刘义豫的宠臣,这对他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因为陆望一旦得宠,很有可能成为朝中一股新势力的领导者,不受他这个首辅的控制。甚至,与他分庭抗礼。
不过,或许这也是刘义豫在刻意栽培陆望的原因之一。饶士诠的势力如果过于强大,就会对刘义豫产生微妙的威胁,从而动摇对饶士铨的信任。
因此,他需要扶持另一派势力,来与饶士铨的派系在朝中共存,对他形成牵制,甚至必要时打压。无论如何,刘义豫是不愿意看到朝中的臣子铁板一块的,那是对帝王莫大的威胁。分化牵制,拉一派打一派,这都是古老的帝王心术,刘义豫也不会例外。
而对于赤月公主与达勒来说,虽然狄人兵锋正盛,但他们习惯于狄人的部族传统,对大夏国的政务民情却称不上了解。加上狄人人数少,会说夏国话的也不多,这更为治理带来了困难。因此,赤月与达勒只能牢牢抓住监国与大司马两项大权,依靠大多数夏国官员来管理民众。
在这样的情况下,赤月与达勒更要在夏国官员中寻找栽培“自己人”。他们乐见夏国官员分门别派,而不是抱成一团。这一点倒是与刘义豫不谋而合。只是,与刘义豫不同的是,他们要拉拢培养一批夏国官员,成为“亲狄派”,能为狄人所用,而不是效忠于刘义豫。可以说,他们与刘义豫都是各怀鬼胎,却都同时看中了陆望,想要试探拉拢。
毕竟,陆氏作为夏国的世代勋贵之家,门第高贵。陆显长期位居要职,又担任过吏部尚书,门生故吏满天下,人脉深厚,声望很高。就算有许多官员逃往西蜀,但朝中还是有很多与陆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大小官员们。更别提那些既没有出仕,也没有逃往西蜀,而是留在京都观望形势的宗族勋贵们。陆家在他们当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如果拉拢到了陆望,就等于得到了这笔巨大的政治资源,对当政者是一笔无可估量的巨大财富。现在的陆望,虽然名义上还只是一个位居闲职的文渊阁大学士,但却已经是很多人眼里的香饽饽了。在金殿救驾那场戏之后,陆望更是身价倍增。在刘义豫召见陆望后,一些政治嗅觉灵敏的人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大夏国的政治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果然,在例行公事的早朝觐见后,高坐在金龙宝座上的刘义豫用眼神征求赤月的意见,赤月点点头,说道,“宣布吧。”刘义豫便清清嗓子,对掌礼太监说道,“宣旨吧。”
在掌礼太监长长的声调中,新的人事任命宣布了。有一个新人入阁!而这个人,就是金殿救驾的陆望!现在,陆望成了大夏国新的内阁次辅,与饶士诠、李念真一起构成了大夏国官员中新的权力中心。
陆望欣喜地走出班次队列,叩头谢恩。刘义豫与赤月都满意地点头。在群臣的注目礼中,刘义豫特意走下台阶,扶起陆望,说啦一些勉励慰问之语,以示恩宠。
赤月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微笑着说道,“陆爱卿,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好好办差,自然还有恩典。”陆望听出了这里的拉拢之意,恭敬地说道,“微臣必定不辜负这份恩典。”刘义豫开口说道,“你知道就好!好好干吧!”
饶士铨这时走出队列,高声称颂刘义豫宽厚仁慈,慧眼如炬,发掘了陆望这个“贤士”。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在刘义豫面前,他曾多少次地劝刘义豫警惕陆望,万万不可重用。
如今,刘义豫却提拔陆望进了内阁,与他同掌大权,这分明是打他的脸。对这位以往一直受到宠信的首辅而言,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知道,这是刘义豫对他的一个敲打。因此,现在跳出来,首先拥护这道旨意,也是饶士诠要打消刘义豫怀疑,重新固宠的意思。
不过,陆望知道毒蛇是不会忘记咬人的。如果毒蛇摇起了尾巴示好,那可能是他要喷出毒液了。他笑着向饶士诠道谢,把饶士诠也大大地吹捧了一番。
刘义豫看着这两位互相夸赞,心里知道他们内里是一派刀光剑影。这也是他所期望的。赤月也看出了陆望与饶士诠的面和心不和,心里也感到高兴。
毕竟,饶士诠是刘义豫心腹,靠刘义豫起家,要把饶士诠变成“自己人”,难度比较大。就是饶士诠真的投靠,赤月也不敢完全相信他。而陆望,就要可靠地多。毕竟,弑父投靠,要揭发了西蜀刘义豫的密使,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与饶士诠斗得激烈,那倒向赤月,不也是合情合理的选择吗?想到这里,赤月嘴边浮现出一丝微笑。
在刘义豫和赤月退朝后,众大臣纷纷涌上来恭贺陆望。陆望微笑着回应。李琉璃身为次辅,笑呵呵地对陆望说道,“陆大人,我早就说过你非池中之物啊,如今果然应验了。可喜可贺啊!”
陆望不由得感到好笑。这老儿果然是个琉璃蛋,滑不溜手。李念真的性情倒并不像他。不过,将来要在内阁中共事,李琉璃还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他不是刘义豫的铁杆嫡系,在朝中老臣中很有影响力。看来,自己将来还是可以在李琉璃身上下功夫。
而首辅饶士诠的表情就比较精彩了。他面上维持着一个微笑的表情,眼睛却是冷冷地放着寒光,眼珠子转也不转,直勾勾地盯着陆望。他的儿子饶弥午就直接多了。他仰着头,斜着眼瞪着陆望,冷冷地看着向陆望道贺的人群。陆望感觉到了他们父子深深的敌意,倒也不以为意,继续谈笑风生,与众人周旋。
饶士诠见陆望一脸自信,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陆大人,爬的太快,小心跌得重啊。”陆望听出了这警告与挑衅的意味,心知饶士诠见刘义豫不在,便把脸上的画皮拉了下来。
饶士诠也不在乎这么公开地向陆望挑衅,他知道,他与陆望永远元不可能成为朋友,更不是同一条战壕的人。既然一开始就得罪了,那就得罪到底吧。向陆望亮出他的牙齿,警告他不要靠近自己的领地。
这种威胁对陆望毫无用处。他是越斗越勇的人,对手亮出刀锋只会激起他的斗志。他平静地对饶士铨说道,“饶大人,我只知看陛下的眼色行事,并不知什么爬不爬的道理。你我同在内阁,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更别想着爬高踩低。您说对吗?”
饶士诠只好呵呵干笑两声,说道,“陆大人这番高论,妙得很。”众人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油子,听出了这里头的火药味,在形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并没有人想公开得罪内阁首辅和次辅。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众大臣,一时竟沉寂下来。
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工部尚书刘义恒出来打了圆场,笑着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众位大人也请早回吧。呵呵!”于是,众人纷纷告辞,三三两两出了大殿。
刑部尚书柴朗和户部尚书梅乾这两位当朝新贵,一前一后赶上陆望,纷纷低声对陆望说道,“陆大人,卑职改日将前来拜望大人。”陆望点头,他们便喜滋滋地离去了。
经过陆望身旁的护国将军上官无妄见他们二人如此丑态,冷冷地哼了一声,加快脚步,扬长而去。陆望倒对他多了一份好感。看来,虽然上官无妄激于丧子之痛,投降刘义豫,并且与狄人一起攻城,但是也未必是一个贪权好利之辈,也许还良知未泯。
他是否能拉入我们的阵营一用呢?陆望默默地思索这个问题,心里想道,这要万分谨慎,急不来,还得从长计议。否则,一旦操之过急,不但策反不成,还会前功尽弃。
走出大殿,陆望远远望见礼部尚书宗立文正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走着。而与一群大臣说说笑笑的李念真,也从自己身边经过,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一眼。
陆望在心里默默地对宗立文和李念真说道,战友们,我们暂时还不能并肩走在阳光下。但是我知道,有你们和我一起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