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行宫。
一个美丽的中年贵妇正与一名年青的英俊男子对坐在窗前。此时,她摒开了所有下人,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母妃,”那名气质华贵的男子对中年贵妇说道,“我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了。你做任何决定,儿子都支持你。”
“唉,允中。”淑妃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开口说道,“你知道我的难处。”自从上次为刘允中写了那封信,并且把刘义恒的管家接到了西蜀,她的心里就总是七上八下。
对他而言,二皇子刘允中是自己抚养长大的,亲如母子。而对这所谓的皇帝刘义谦,她内心没有任何感情。从刘义谦把她从家中强行逼进深宫的那刻起,她的心早就死了。
那时,她以为与刘义恒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了。抚养好友懿妃的遗腹子刘允中长大,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没想到,在随着一起流亡西蜀以后,她最爱的二皇子刘允中,居然又为她搭起了一座与刘义恒沟通的桥梁。
在那时危急的时刻,为了挽救刘允中的人手不暴露,她毅然写下了寄给刘义恒的那封信。面对刘允中的请求,她没有任何选择,只有为她的孩子做一些事情。这也是一个母亲的本能。这是大义,与和刘义恒的私情无关。她在内心如此说服自己。
然而,自那以后,那以为早已死了的心却总是不经意地起了波澜。那个以为今生无缘的人,时不时闯进她的脑海。她在深宫多年,对此早已断了念想,此时便恰逢大旱之时遇甘霖,心中充满了悸动。
真的还有希望吗?她现在的身份仍然是刘义谦的妃子,想要再见刘义恒一面,都千难万难,更何况是再续前缘呢!简直是一种奢望。一旦被刘义谦发现,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也是她所忧虑的。她绝不允许自己给刘允中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刘允中明白淑妃的顾虑,但他更明白,争取刘义恒对他们的重要性。他轻轻握住淑妃的手,温柔地对她说道,“母妃,你为了我,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你不用顾虑给我带来什么不利影响。不管你是否愿意重新接受皇叔,我和父皇的决裂,是不可避免的。”
淑妃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决然的刘允中。“允中,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嗯,决定了。”刘允中拍了拍淑妃的手背,说道,“我和父皇不是一路人。崔如意兄妹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我和父皇摊牌,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淑妃有些羞赧地说道,“我毕竟还是他的妃子。”
刘允中“哼”了一声,说道,“他当初费尽心思把你从皇叔手中抢过来,弄进宫后不久,就喜新厌旧抛开一边了。这么多年,他对你,对娘,尽到了一点责任吗!你在宫里忍辱负重,抚养我长大。娘更是不明不白地就早早离我而去!”
说到早逝的懿妃娘娘,刘允中更是红了眼眶。复杂的宫廷生活,冷酷无情的父皇,趋炎附势的宫人,早已让他的心变得坚硬无比。只是,在最柔软的深处,还埋藏着对生母的无限怀念,以及对养母淑妃的感恩与亲情。
淑妃听他提起闺中密友懿妃,也是无限感叹。几十年的深宫生活几乎毁了淑妃的青春,也早早带走了懿妃年轻的生命。而懿妃,也是被刘义谦无情地剥夺了爱情的一个可怜人而已。淑妃还记得,那个与懿妃相恋的男子,好像还是大宗师玄空子的高徒,叫玄寒灼。
刘允中恳切地看着淑妃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道,“母妃,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我希望你能真正的幸福,而不是为了我看刘义谦脸色。现在的局势就像大厦将倾,刘义谦和崔如意的日子长不了的。我迟早要带领众人打回去,把刘义豫和狄人赶走。”
他握着拳头,坚定地说道,“那一天一定会来的。不管是刘义谦和崔如意,还是刘义豫和狄人,我都不允许他们再欺凌夏国的百姓。我要用自己的血肉,给夏国的子民再造一个新天地。所有夏国的普通人,都应该得到安宁的生活。母妃,您也有资格,得到幸福。”
“我。。。”淑妃抚摸着爱子的脸,迟疑地问道,“也能得到幸福吗?”
“能!”刘允中用力点点头,缓缓说道,“人,有生而幸福的权利。区别在于,愿不愿意为追求幸福,而奋斗。”
淑妃流着泪,问道,“我该怎么办,才能对你最有利呢?”这是一个母亲最本能的心情,想要保护她的孩子,用她微不足道的力量,给他最好的未来。
刘允中心中也暖暖的。他握着淑妃的手,温柔地说道,“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吧。如果你想要,就伸出手。”
“内心的声音。。。”淑妃喃喃自语,看着自己的养子。刘允中已经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刘允中与刘义谦集团的冲突不可避免,而她将本能地站在刘允中的身边。
沉默良久,淑妃下定了决心。她平静地对刘允中说道,“拿纸笔来。”刘允中欣喜地点点头,亲自奉上笔墨,拿出信纸,放在淑妃面前。
淑妃提起湘妃竹的笔管,略一定神,笔下如有千钧,一字一句地写了起来。允中说的对,既然想要,就去争取吧。就算有如狼似虎的刘义谦、刘义豫和狄人挡在他们面前,也不能吓退夏人想要争取幸福的决心。
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得到幸福。
终于写完之后,淑妃长舒了一口气,把它小心翼翼地封好,交给刘允中。她说道,“允中,我尽力了。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痛快的事之一。至于他是否答应,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做我的母妃,是儿子的幸运。”刘允中收好那封信,对淑妃说道,“京城那边的消息说,刘义恒对您仍然是旧情难忘。他心里一直有你。否则,也不会答应把刘管家送到这里来了。”
***
几天后,陆望在曲江坊的宅邸门前停了一辆紫盖马车。车上走下来一位中年锦袍男子,急匆匆地走进大门。那马车上有着皇室的徽标。显然,来人是一位皇室中人。
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来访,陆宽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一见到他,陆宽就恭敬地说道,“我们爷在府里等您呢,尚书大人。”来者正是工部尚书刘义恒,皇帝刘义豫与流亡在外的西蜀朝廷皇帝刘义谦的同族兄弟。
他略微有些惊讶,便一点头,跟着陆宽走进了大门。这座宅邸,正是之前他送的玉屏风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刺杀风波的地方。刘义恒那时只是想出去避避风头,不愿意凑热闹去捧新贵陆望的场子。
生性温和的他,也不愿意强行拆陆望的台。为了做足面子,他便让管家订了一座在京都闻名遐迩的玉屏风作为贺礼。没想到,正是这件稀世珍宝,惹出了后面的一场大祸。
不幸中的万幸,刘义豫倒并不怀疑是他从中做的手脚。在刘义豫看来,天和古玩店被认为是趁陆望开府之机做的手脚,而刘义恒只是受了利用。而幕后黑手,正是刘义谦的西蜀流亡朝廷。
而刘义恒的管家也因为此事牵涉其中。当时,接到通报的刘义恒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就是想及时救下刘管家。没想到,他却接到了一封暌违已久的故人的书信,让他改变了想法。
这个人,就是江一苇,现在流亡在西蜀的刘义谦的淑妃。他一生爱慕的女人,被刘义谦强行逼进宫,在深宫中耗费青春,是刘义恒一生最大的痛。这也是他投降刘义豫的最重要原因。而现在,江一苇却突然给他来信,让他指示刘管家装疯,并且把他秘密送往西蜀。
毫无疑问,这场刺杀与西蜀脱不了干系。刘义谦,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只是,江一苇突然给他来信,却让他怀疑起二皇子刘允中与此事牵连的可能性。他了解,江一苇是绝不会为刘义谦而给他写信的。那么,由她抚养长大的二皇子刘允中,就有可能是最大的原因了。
这封信,更让他对西蜀在夏国朝廷里是否有内应多了一层怀疑。设计这么精妙的刺杀案,毫不费力地进入明国公府邸,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到现在,据说刺客也没有抓住。
更诡异的是,古玩店的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刘义恒府上去古玩店的人也都突然人间蒸发,除了刘管家。那么,刘管家就成了唯一的证人。而淑妃的信,如此及时地到了他的手上,显然是得到了内部消息。
那个为她通风报信的人是谁呢?当时,刘义恒一时想不出答案。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照淑妃的意思,给刘管家下达指令,并把这个关键证人送走。
而在李念真上次拜访过他,语中诸多暗示之后,他终于把怀疑的目标对准了他们。李念真和陆望!难以置信的是,那个被刺杀的人,居然是刺杀的幕后主使?起码,陆望也是知道内情的人。这是一出贼喊做贼的戏码吗?
他素来谨慎,内心焦虑不已,强迫自己再观察几天,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而昨天,他再次接到了淑妃的亲笔信,就再也坐不住了。
如饥似渴地捧着那封信,他翻来覆去地读了无数遍,心潮澎湃。等了那么多年,这一次,幸福似乎唾手可及。他的心狂跳个不停。把这封信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他立即作了决定。
这次,他必须立即到陆望府上,会一会这个神秘的新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