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恒的来访是意料之中的事。陆望正坐在书房等着他。对刘义恒来说,江一苇这个名字有特殊的魔力。刘义豫和刘义谦爱的是权钱女色,而同为皇族的刘义恒心中的软肋,却是一个深宫中的中年女子。
这份看上去不可能的深情,几十年如一日,倒也是稀有。起码在物欲横流的夏国朝廷,是极为罕见。这也是陆望认为刘义恒可以争取的重要原因。
以情动人,只对情深者有用。淑妃江一苇,早已遭刘义谦弃置深宫。但刘义谦的砒霜,却是刘义恒的蜜糖。此之砒霜,彼之蜜糖。世上之事,大都如此。
果然,昨天江一苇的信刚刚送给刘义恒。今天一大早,刘义恒就急匆匆地上门拜访了。
看着一大清早上门的刘义恒,陆望啜了一口茶,微微一笑,问道,“刘尚书真是稀客。我开府之时,没有盼来您的尊驾。今天怎么想起,要屈尊驾临了?”
刘义恒稍稍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陆大人取笑了。不过,我虽然前些日子没有来,却给陆大人帮了不小的忙吧?”
“哦?”陆望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刘大人所说帮了不小的忙,倒要请教下是什么?不放说来听听。”
刘义恒见陆望似乎一脸与己无干的神色,便正色说道,“陆大人真的想不起来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陆望轻轻笑了一声,说道,“要说到贵人,我可不敢自不量力与刘尚书相比。您是天潢贵胄,宗室血脉,自然是极为尊贵的。除了皇帝陛下与那位。。。在西蜀的,还有谁敢在您面前自称贵人呢?”
听到陆望提起西蜀的刘义谦,刘义恒的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着。一提起这个名字,就勾起他心中最深的痛。就是刘义谦,毁了他的幸福。而这个陆望,似乎轻飘飘地提了提刘义谦,故意来触碰刘义恒的痛处。
“老夫今天诚心来与陆大人谈事,看来是来错了。陆大人不太客气啊!”刘义恒也不是好惹的,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作出要走的姿势。
陆望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刘义恒这样的皇室宗亲素来养尊处优,习惯了他人仰仗自己的鼻息,因此不免有些眼高于顶。这也是他敢于不去给陆望开府捧场的重要原因。
这样天潢贵胄的优越感自带的气焰,如果不在一开始就打压下去,那对后面与刘义恒的合作,颇为不利。就算是和刘义恒结成了同盟,这同盟的领导权,也必须掌握在刘允中和陆望手中。
因此,听了刘义恒说要走的话,陆望也坐着不动,似乎没有挽留的意思。刘义恒脸上挂不住,抬起屁股走到门口,见陆望仍是老神在在地坐在凳子上,又怒又气。
他的手挂在门上,似乎马上要推门出去,腿却站在屋内不动,跟被黏住了似的,挪不了窝。刘义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在那里,皇族宗亲的气焰已经矮了半截。他不禁在心里叹道,这小子够厉害,不输他老子。
想到自己今天来陆府,所为之事重大,他只好先低头。“陆大人,我们之间,就不要搞这种意气之争了吧。”刘义恒低声说道。“那天李侍郎来找过我之后,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今天来找你。”
他指的自然是李念真拜访他那件事。这是陆望放出的一个风向球。显然,李念真的那次来访,测出了刘义恒的风向。虽然他表面上装作平静,事实上却已经被扰乱了心绪,正在焦虑难安之时。而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正是淑妃江一苇的第二封来信。
陆望轻笑一身,低声说道,“恐怕真正让你下定决心来找我的,不光是李念真的拜访,更重要的是。。。”
刘义恒转过身,两眼灼灼地盯着陆望,沉声问道,“是什么?”
听到刘义恒明知故问,陆望站起来,缓缓走到刘义恒面前,问道,“真的要我说吗?”
“我没什么怕你说的。”刘义恒抿着嘴唇,昂然说道。
陆望轻轻笑起来,看着刘义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淑妃的那封信。确切地说,是第二封信。”
刘义恒一下子抓住陆望的衣领,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他低声我难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样揪着别人的衣服说话,似乎不太礼貌。”陆望轻描淡写地说道。刘义恒松开手,陆望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们重新在圈椅上坐下。
刘义恒这时已经卸下了所有的架子。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陆望,低声说道,“陆大人,刚才是我太激动了,得罪之处,请见谅。”陆望喂喂点头,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听陆望说出了淑妃给他的那封信,而且还准确地说出是第二封信,刘义恒心里明白,陆望正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他什么都知道。自己自以为只有他和淑妃才知道的,他都知道。包括刘管家的装疯和逃走,以及淑妃的在密信中的请求。
这个时候,他彻底相信了,陆望的能力和掌控丽。而他这次来陆府,正是要寻求他的帮助。于是,他决定对陆望坦诚以待,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他沉思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对陆望说道,“陆大人,话真是不知从何讲起。其实,你开府的时候,我是不愿意来给你捧场,故意道外地去公干的。不过,为了顾及面子,我还是在古玩店买了一架玉屏风,给你作为贺礼送去。”
陆望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刘义恒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但是,后面的刺杀,我真的不知情,也与我府中的人无关。”陆望说道,“这个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刘义恒说道,“是一苇给我写了一封密信,让我指示刘管家装疯,并且把他安排送到西蜀。所以我安排了这一切,按她说的做了。于是,刘管家疯了。在他回府以后,我就把他送走了。”
陆望点头,说道,“那封信的内容,我知道。我也知道,刘管家是装疯。因为,如果不那样做的话,这个案子查下去,我们的人就有暴露的危险。所以,必须把线索在刘管家这里掐断。”
“你们的人?”刘义恒愣了一愣,随即问道,“你们是。。。西蜀的?”陆望正色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是在为西蜀做事,但不是刘义谦。他不配。”
“哦。”刘义恒明白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能让陆望与淑妃都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只有一个人。“是二皇子刘允中。”
陆望点点头,对刘义恒的领悟力感到满意。他拍拍手,暗门打开,李念真从密道里走了出来。刘义恒起初吃了一惊,而后也明白过来。“李侍郎也是二皇子的人。”
李念真笑眯眯地对刘义恒说道,“刘尚书,你果然来了。看来,那天,我没有白费口舌啊。”刘义恒看看他,又看看陆望,问道,“你是想拉我入伙,和你们站在同一条船上吗?”
陆望微笑着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淑妃也在这条船上。你要不要上来,自己决定吧。”
听到他提起淑妃,又触动了刘义恒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他想起了在昨天的信里淑妃对他的劝解。多年来,他与淑妃相隔着宫廷,音信断绝。虽然以前他曾经托人代为问候,可是淑妃顾及他的前程与抚养的二皇子,始终不予答复。
就在他已经心灰意冷的时候,淑妃昨天的信又让他这所老房子着了火。他一直爱慕的女人在信中也承认了,多年来一直思念着他。而促使她下定决心与他再联络的,是诡谲复杂的时局。
西蜀刘义谦的位置早已摇摇欲坠,是坐在火山口上而不自知。而二皇子刘允中也理解淑妃的选择,愿意支持她与刘义恒团圆。那么,对刘义恒而言,只要扳倒了西蜀的刘义谦与在京城的刘义豫和狄人,他与淑妃之间,就能够鸳梦重温。
淑妃的请求,正是让刘义恒与刘允中结盟,一起推翻刘义谦、刘义豫和狄人的统治。经过前番李念真的暗示和透风,刘义恒敏锐地感觉到,他在陆望这里,能得到答案。
果然,经过一番开诚布公的交谈,陆望明确告诉他,朝廷新贵--明国公陆望,正是刘允中在夏国朝廷上安插的钉子。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复国。
刘义恒清楚,陆望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他,就是对他的信任与尊重。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傲慢而感到惭愧。虽然是身份尊贵的皇室成员,又是手握重权的工部尚书,但是,这一刻,他决定,听从陆望的指挥,为复国大业而共同努力。
为了夏人,更为了他的最爱,淑妃江一苇。如果幸福就在那里,为什么不伸出手去争取呢!在漫长的等待中几乎绝望的刘义恒,如今看见了幸福的曙光,怎么不能欣喜地伸出手去争取呢?此刻,他感到自己似乎获得了新生。
在血雨腥风的刺杀事件背后,肯定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隐情。但是,刘义恒知道,陆望没有告诉他的,他没有必要问,也不应该问。更何况,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关心的,只有江一苇。
所以,听到陆望上船的邀请,刘义恒欣喜而坚定地回答道,“有江一苇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她在这船上,我当然也要上船。”
意料之中。陆望与李念真相视而笑。他们同时对刘义恒伸出手,说道,“欢迎上船。”
刘义恒心中像放下了一块大石,脚步轻盈地迎了上去,与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说道,“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