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疫病?那不就是被这场席卷京城的瘟疫给缠上了?听马公公话里话外的意思,飞花的兄长病得很重,已经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对于一个残废太监来说,那不就是在等死吗!
飞花听此噩耗,“哇”的一声把早饭吃的汤汤水水都吐了出来,弄得一地狼藉。马公公见飞花每次来,都如此关心那个叫黄阿桑的残废太监,早已疑心他们有着什么渊源。如今,见飞花听了黄阿桑的病情,反应如此强烈,心下更加笃定了几分,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贺怀远想起了来之前李三娘的吩咐。三娘说道,那马公公以前曾在先皇刘展风手里当过差,后来因事被贬逐。他是个再精明不过的老太监,惯会察言观色,听风辨物,极为老道。然而,难得的是为人厚道,并不作恶。
因此,要探望黄阿桑,难逃他的眼睛。日后,若要把黄阿桑暂且留在皇陵祠堂,还得托这位马公公对他多加关照。
既然如此,贺怀远也不再瞒马公公。他对飞花使了个眼色,说道,“对马公公实话实说吧。他老人家,能帮咱们。”
上次来皇陵,飞花早就见识过马公公的世故与精明。她心下也明白,如果哥哥还在皇陵这儿,势必要马公公照料。因此,对他说出实情,是最好的选择。见贺怀远如此说,她便下定了决心,对马公公轻声说道,“黄阿桑,是我的亲哥哥。”
那个残废太监黄阿桑,是眼前这个漂亮的明国公府婢女的亲哥哥!饶是马公公见多识广,此时也吃了一惊。他心惊地拍了拍胸口,慢慢揉着,缓缓说道,“姑娘,你可别吓唬我老人家。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飞花诚恳地说道,“您老人家阅人无数。我要是说谎,肯定瞒不过您的眼睛。”
马公公仔仔细细地把飞花上下打量了一番。片刻之后,他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贺怀远说道,“马公公,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她哥哥。”马公公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跟我来。。。”
两人跟着马公公穿过一道阴暗的长廊,转过几个弯,便来到了黄阿桑的住处。其实,这地方也不能叫做住处。充其量,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几堵土墙围起的一个小房间,上面盖着一些茅草,室内一张吱吱呀呀的床,一个简单的小炉子,还有一只断了腿的椅子,这便是黄阿桑的全部家当。
一走进去,便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黄阿桑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件破衣服,权做被褥。此时,他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吃了地喘着气。
“阿桑啊,你看看,谁来看你了?”马公公颤颤巍巍地往黄阿桑的床边走去。黄阿桑艰难地把脸转过来,视线模糊地向屋内看去。他的身上已经开始溃烂,手脚上都有大块糜烂的血肉,床铺上也沾染了斑斑血迹,看上去真是惨不忍睹。
因为担心感染,马公公也只好在他床边停住,轻声说道,“你的亲人来看你了啊,阿桑。”
“亲人?”黄阿桑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因为重病,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多少东西了。在这冷清的皇陵祠堂,只有年迈的马公公在尽其所能地照顾他。而他,也在静静等着死亡的来临。
在病得昏沉时,他有时会想起被饶府抓去净身的那个午后。从那一刻起,他失去了妹妹,也失去了健全的身体。万念俱灰地被送进魏王府,做了刘义豫的执事太监,却只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小错,刘义豫大发雷霆,把他打发到皇陵祠堂来守庙。
在这里,他叫做黄阿桑。没有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叫做梁天赐。天赐天赐,真是天大的讽刺!他的一生,像迅速滑落的断崖,已经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他只希望,被所有人遗忘,就这样静静地捱一辈子。
然而,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分别许久的妹妹居然突然出现在祠堂的侧堂里,并且还认出了他!他惊慌地拼命逃走,摆脱了妹妹的视线。她还是那么美丽,而他却已经是个残缺的废物。他不愿意,如此不堪的自己出现在妹妹面前,给双方带来极大的痛苦。
马公公说到亲人,这两个字勾起了他的回忆。难道是妹妹?不!不!他吃力地把半截身子抬起来,想看清楚来人。一个模模糊糊的倩影出现他的床前。
“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妹妹那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又出现在梁天赐的耳中。飞花“扑通”一声跪在梁天赐床前,泣不成声地说道,“你受苦了~~哥!”
梁天赐如同五雷轰顶,“啪”的一声跌落在床上。他惊慌地向墙壁内侧躲去,不愿自己现在这幅如鬼魅般的模样被妹妹看见。“不,我不是你哥。”他尖声叫道,“你认错人了!”
看见被疫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梁天赐,飞花心痛得无以言表。她靠近床沿,一把抱住天赐的头,放声大哭。天赐在她怀中拼命挣扎着,口里喃喃说道,“别,飞花,我身上脏,有病的,你别碰我。。”
“不,我不怕,你永远是我哥。”飞花不肯放开他的头,哽咽着说道,“哥,你受了太多的苦。对不起,对不起!”
听见飞花温柔的诉说,天赐的心也裂成了碎片。他横下心,想道,反正也是将死的人,认就认了吧。只是,不能再害了飞花了。他连忙说道,“飞花,你快放开我。我是天赐,但是我染了瘟疫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就赶快别碰我的身体!”
“不!你是我哥!我不会嫌你!”飞花固执地抱紧他。天赐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哭哭哀求道,“飞花,好妹妹,哥求你了!别为我送了命!这样我做了鬼也不甘心。”
飞花充耳不闻,看见床头放着一个破碗,里面还有天赐喝剩的一些水,她便一把端起,“咕咚”一口吞下。天赐惨叫一声,连忙拼命夺过那个碗,扔得远远的,哭道,“我的傻妹妹啊~~哥害了你~”
贺怀远见状,立即一个箭步上前,拉开飞花。马公公急得直跺脚,说道,“这个傻姑娘!”天赐已经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必须马上派人来诊治。否则他们兄妹都性命难保。”贺怀远当机立断,让马公公在此照看他们兄妹,自己立刻飞奔到祠堂门外,扬鞭上马,一路疾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