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见这一副破衣烂衫、穷困潦倒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之意。虽然这老头身上又脏又臭,闻之令人掩鼻,但朝云却丝毫不嫌弃,还掏出自己的一块手绢给老头。
老头一把扯了过去,把那洁白的丝绢往脸上抹去。丝绢上那飘逸的祥云图案被一大把脏兮兮粘糊糊的鼻涕弄得面目全非。老头一边哭,一边又把那脏兮兮的丝绢往脸上擦,本来沾满尘土的黑乎乎的脸上,又变得黑一块白一块,看上去像个大花脸,颇为滑稽。
虽然自己精致的手绢被老头蹂躏成一块抹布,朝云也丝毫不以为意。虽然是个女儿身,她却有生性豁达的一面。也许是父亲那流淌着热血的武将天性还在朝云的身体里蠢蠢欲动,她并不像平常女孩儿那样喜欢绣花织锦,却热爱骑马畅游,也喜以诗佐酒,刀剑拳脚。
韦夫人有时候会带着爱意埋怨朝云,这个长女却像个长男,好的是快意恩仇,刀剑风云,全无女儿家的忸怩之态。就连她对陆望的一片执念,虽然并未宣之于口,也是人所尽知。
从幼年以来的青梅竹马,到青旻山上大雪纷飞的追随,以至于暌违数年后的重逢与冲撞,陆望在朝云的生命里画出了一条无可取代的轨迹。
她的爱磊落而光明,就像那白日一样,挂在高远的天空,虽然有高天流云时时遮蔽,更有狂风暴雨遮天蔽日,那份初心却始终在那里,从未远离。天知,地知,两心知,人皆知。
朝云有时也笑着感叹,也许,她的双胞胎妹妹暮云比她更像女孩儿吧。而她们姐妹俩却始终待字闺中,已经成为韦夫人的一块心病。
老头“吧嗒吧嗒”地把那块丝绢在头脸与脖颈上擦了个遍,终于把精致的手帕糟蹋成了一块黑乎乎的抹布。他又用它绞了绞手,这才可怜兮兮地把手帕递还给朝云,“小公子,你长得真好看。多谢你的手绢。呶,还给你。”
朝云瞪着那块黑乎乎的抹布,秀丽的眉毛拧成一道起伏的远山,哭笑不得。她自幼就承袭祖辈烈烈之风,又怎么会在乎一块被弄脏的手帕!如果遇人急难,就算黄金珠玉,转手赠人,也在所不惜,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何况是区区一块手帕。
不过,这老头的行径颇似孩童,有些不通人事,把这么一块脏兮兮的手帕还煞有介事地还给她,让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拒绝。还是陆望笑着接下了这团黑抹布,说道,“我先收下了,闲了替这位公子洗洗。”
朝云知道他顾及老汉的心理,怕她断然拒绝会让老头觉得被歧视,瞟了他一眼,说道,“那就麻烦陆大人了。这丝绢洗洗还能用。”陆望知道她冰雪聪明,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又能顾及到老汉这样一个小人物的自尊心,心里又有一种得遇知己的庆幸。
老汉也乐呵呵地说道,“没把公子的丝绢弄废了就好。这可值很多银子呢。公子好生收着,别弄掉了。”朝云忍住笑,哄道,“老人家,您的教导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也舍不得扔了。”
陆望见这老头哭也哭过了,刚从工地上逃出来,想必腹中空虚、又累又饿,便对他说道,“老人家,让府上的家人带你们爷俩去厨房里吃点东西吧。这从那地方出来,该饿坏了吧?”
“厨房还有些面条。热一热就可以吃了。”陆宽连忙说道。陆望一向崇尚简单,吃的也是算着分量,绝不浪费。比起那些豪奢成性的贵族,他也算一朵奇葩。毕竟,在一个公卿府里的厨房中,只能找到面条作为剩菜,也是独一份的。
一听到有面条,老头身边的壮汉便有些流口水,露出急不可耐的神情。老头也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着陆宽。
陆望见他们如此情景,知道他们已经饿了多时,便对陆宽说道,“如此,便带他们爷俩去厨房,去吃口热面条吧。只是,不要嫌简慢。如果不够,再让厨子多做些。”
那爷俩哪里还敢嫌简慢!本来收留这种从工地逃出来的劳工,就已经是担风险的事了。更何况是达勒亲自督办的工程,一旦被发现,陆望也要担上天大的干系。
那壮汉一脸感恩戴德,“大人好心肠,肯收留我们这种走投无路的人,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哪里还敢嫌弃简慢!”
陆望问道,“你们过了今夜,打算往哪里去?”老头看了看身边的壮汉,有些胆怯地说道,“老汉本来是想求大人收留一晚上,明早再逃回南方。如果大人不方便的话。。”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陆望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留一夜,也好。这样出去,也无法赶路。我再给你们准备些盘缠,派人一路送你们回去。你们到了家乡以后,先躲一阵子,等风声过去以后,再露面回家团聚。”
朝云也告诫道,“你们爷俩就放心住一夜吧。陆大人既然答应了,是不会食言的。一定会把你们安安全全地送回南方。只是你们也要仔细些,不要露了行藏,被人看破。若是又被抓了回去,不但辜负了大人的一片美意,对大人也是拖累了。”
那老头连忙打躬作揖,唯唯诺诺,“公子把这颗心放到肚子里。我们爷俩都是晓事的人,不会做那些混账事,自己被捉还连累恩人。若是那样忘恩负义,这还成个人嘛!”
“你们知道就好。”陆宽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跟我来了。”老头和壮汉连声答应着,便要跟着陆宽去后厨房。
朝云连忙伸出手,搀扶了老头一把。她自幼失去了父亲,对老年人总是有一种怜惜之意,似乎从他们身上能弥补自己未能对父亲尽孝的一点遗憾。因此,即使这老儿破衣烂衫,仪表甚为不堪,朝云也不以为意,反而怜贫怜苦,更加尊重顾惜。
谁知,这老头搭着朝云的胳膊,眼光却刚好瞄到了朝云的披风里露出的一个香袋式样的荷包。这荷包样式简淡,古朴清雅,不同于一般公子哥儿所佩戴的荷包那般招摇。有一圈飘逸的祥云围绕着荷包的边角,烘托着中间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带着强烈的刚劲气息。
朝云见老头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的荷包,连忙拉拢披风,把荷包盖住。老头却有些急了,伸出枯藤般的手,一把扯住荷包,口里哀哀地求道,“小公子,能把这荷包给老汉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