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推开窗子,与陆宽和朝云一起走到院子里。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给木槿与紫薇也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空气中也散发着微甜的香气,沁人心脾。韦朝云看着那含着露水的花瓣,低着头,默默无语。陆宽识趣地退下去了。
朝云站在花丛旁,胸膛微微起伏,一言不发。陆望伸出手,摘下了一朵紫薇花,露水颤颤巍巍地掉落在地面,打湿了泥土。朝云抬起头看着他,眼睫毛弯弯翘翘的,鼻梁高挺,红唇柔润,侧面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像从仕女画中走下一般。
陆望不禁有些心神摇荡,看得有些痴了。他把摘下的紫薇轻轻地别在朝云的乌云秀发之间,声音有些暗哑,说道,“送给你。”朝云感觉到陆望的手指温柔地穿过自己的秀发,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脸上也飞起两朵红霞。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那朵花瓣。陆望的手指正按在朝云的秀发上,碰触到朝云温暖滑润的手指,如触电一般,皮肤起了一阵颤栗。
他抓住了朝云的柔荑,紧紧地握住。朝云也热烈地回应着,张开手,与他十指交缠。在这手心紧贴的一刻,两颗心也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了。
星月无声,夜空低垂,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朝云脸上红霞飞腾,两道秀气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来,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就在这一刻,两颗年轻的心确认了彼此的心意,默默地交换着温柔。
此时,一声咳嗽声有些不合时宜地在两人背后响起。两人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转身看去。陆宽搓着手,故意放重了脚步,呐呐说道,“少爷,前门那边有个不速之客。”
陆望的神色已经回复正常。他正色问道,“是什么样的不速之客?”在这样瘟疫流行的时候,京城中的人家外出造访的也少了,更不要说在这样的深夜,来到明国公府。朝云也有些纳闷,谁会在这样的时候,来拜访陆望呢?
陆宽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太好启齿。他皱着眉,慢慢回想来人,说道,“是一个老头和大汉,说是逃难来京都的。听说大人在救治瘟疫,就亲自找上门来了。想请大人收留一晚。”
“逃难?”陆望眉心微蹙,思考着这两人可能的来历。怎么会无缘无故找到明国公府上呢?
“他们俩说,前段时间达勒在南方抓了一批良民,要运到京都里服苦役,给刘义豫和赤月盖宫殿。”陆宽回忆道,“这爷俩也是被抓来的。他们这阵子趁看守得松了些,便逃了出来,想再想办法逃回南方去。”
“那怎么找到府上了呢?”朝云有些好奇。
“大概是少爷这阵子救治瘟疫,名声在外,百姓们都交口称赞吧。”陆宽推测道,“他们说听到街面上的人都说陆大人好,便想来投靠一夜,歇歇脚再走。我想,他们大概也想讨些盘缠,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倒也说得过去。在这段时间,陆望的威信直线飙升,在百姓口中简直成了救世主的代名词。这也是让刘义豫和饶士诠等人忌惮的原因之一。现在,居然还引来了从劳工营里逃出来的民工,想要到府上投靠。
朝云倒是有点不解,“这么老的老头,也会被拉去劳工营里做苦役吗?”她低估了达勒的凶残程度。为了完成刘义豫和赤月的宫殿,达勒拼命搜刮各处金银,并强征民夫日夜赶工。只要见着能走能跳的男子,便不由分说拉上赶到京都,哪里管他们的死活。
这批劳工到了京都以后,一清点,由于恶劣的饮食和长途奔走的劳累,在路上便死伤了五分之一。侥幸能活着到京都的,也在日夜劳作和监工的皮鞭下苟延残喘。
每天,都有劳累或被打死的民夫被凶恶的监工从工地中扔出去,成为野狗的腹中餐,连留个全尸也不可得。因此,多有想逃走潜回家乡的。就算被抓回打死,也比在这暗无天日的工地上被折磨致死要强。
陆望对此也颇有耳闻。身为工部尚书的刘义恒对此极为不忍,想要改善一下这批劳工的环境,实行轮班休息,与达勒大吵过几次,仍然遭到拒绝。而上官无妄,也正是因为不愿意为达勒去南方强征民夫,也遭到过刘义豫的训斥。
现在收留这两个人,是有一定风险的。他们虽然曾经是良民,但现在却成为了受工部管辖的服苦役的工匠。按照律法是不允许离开工地的,否则一律以逃奴论处,惩罚很重。而窝藏他们的人,也会受到连带处理。
陆望的另一重顾虑是,如果这两人不是真正的民夫,而是达勒或饶士诠派来试探自己的人,那自己收留他们,恰巧给对方留下了把柄。
但是,如果是真的千辛万苦逃出来的民夫,那把他们拒之门外,不仅有可能让他们重新被抓回,更可能会饿死街头,或者染上可怕的疫病。那么,这对陆望来说,也是良心上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
“你怎么想呢?宽叔。”陆宽老于世故,是个精明的老管家,对陆望的这些顾虑,他也心知肚明。然而,他没有直接把那两个人拒之门外,而是来禀报陆望,也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少爷,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陆宽缓缓说道,“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想法子防着此事有假。”
陆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位老管家的赞许。“你把人带过来吧。可许则许。不过,我们也要派人盯着。如果他们说要回南方,便派护卫护送。情况如果有异,就让护卫便宜处置。”
朝云还是有些担心,“这样有些来历不明,真的可以接收下来吗?”陆望微笑着对她说道,“是人是鬼,见见就知道了。”
半晌,陆宽亲自带着两个人来到了后院的小花厅里。朝云心里暗自嘀咕,难怪刚才宽叔说的时候有些难以启齿,这两人实在是不堪入眼。
那个老头被身旁的壮汉搀扶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发上、身体上发出阵阵馊味,还沾着一些零乱的稻草和泥土。老汉的双手瘦长,骨节突出,手背上还爆出根根青筋。他如枯藤般的指爪上,嵌着一团团不知为何物的黑色污垢。
扶着老头的那个壮汉,倒是一张方脸,黑中透红,穿着麻鞋,看上去也是常年劳作的庄稼汉。
他们俩一见到陆望,就跪下口头,口称“青天大老爷”。那老头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自己的苦难史,壮汉也在旁边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