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拿起那块软布,从床沿下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银勺,不畏腥臭,细心地把脓血与蛆虫用银勺舀出来,倒进那个铜盆里。不一会儿,铜盆中就盛满了暗红色的脓血,白色的蛆虫在其中游动,载沉载浮。
陆宽又打来一盆清水,换了一块干净的棉布,递给陆望。陆望摆手,皱着眉打量着深处还在冒脓血的痈块,沉声说道,“他这个痈块不能用水洗。我昨夜给他搽的这个药膏,竟然毫无作用,而且还让痈块恶化了。真是奇怪。这样一来,如果碰了水,反而会更严重。”
“这也确实是咄咄怪事。”陆宽对少爷的医术很有信心,更何况这药膏是他从青旻山带来,由玄空子亲手炼制的。搽了药膏之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重,这是让陆望意想不到的,更让陆宽觉得事有蹊跷。
难不成是有人后来又做了什么手脚?陆宽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壮汉。他正呆呆地望着躺在床上地老父。而据监视他们父子的护卫回报,昨夜他们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也没有别人出入过老汉的房间。这可就奇了。总不可能是老汉自己把痈块戳破的吧。
陆望眉心微蹙,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老汉。这痈块深处的脓血是必须要弄出来的。留在肿块里,不但病不能好,还容易引发其它的并发症,成为催命符。只是,这里又不能碰水,该怎么办呢?眼睁睁地看人痛苦而死,绝不是陆望的风格。
猛然间,他想起师父玄空子所传授的治痈之法。对,只能这样了。这老汉还有救。
“宽叔,你去煮一锅黄精汤。”陆望吩咐道。黄精汤是陆望平时用来漱口消毒之用,这个时候他要黄精汤干什么?陆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陆望缓缓说道,“我要把他的脓血用嘴吸出来。先要用黄精汤漱口消毒。”
什么!陆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国公府的主人竟然要亲自为一个劳工营里逃出来的老役夫吸吮脓血。“少爷,”陆宽的声音微微颤抖,“您可是尊贵之身啊,这样污浊的事,让府里的下人来干吧。”
“你认为他们卑贱吗?卑贱者最尊贵。”陆望的声音很平静,像是穿透了森林里重重的迷雾。“这是我愿意做的事。既然知道是污浊,为什么要强迫下人来代替我呢?还是让我来吧。”
虽然知道自家少爷一片仁心,但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陆宽还是不忍心,站在那里磨磨蹭蹭。陆望催促道,“还犹豫什么,别误了事。”陆宽跺了跺脚,长叹一声,只好去了。
站在旁边的壮汉这时也急了,拦在陆望身边,脸带哀求地说道,“大人,您可别为了我们这样的小民作践自己。我爹这副样子,一般人都嫌晦气,你是金贵万金之体,却要去做这样的事,他真是受不起呀。会折了他的福吧。让我来吧。”
“糊涂!”陆望怒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做无谓之争。你不懂医理,也不知道该这么处理这些痈块,如果吮吸的时候出了意外,连你也染了病,这值得吗?人命大过天,有什么大人小民!”
“这。。”壮汉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哑口无言了。他心里感动不已,便跪在陆望脚跟前,硬要给他磕头。陆望连忙把他拉起来,让他在床前看护老汉。
半晌,陆宽不情不愿地把黄精汤端来了。陆望含了一口黄精汤,用舌头搅了搅,唇齿之间充满了药香。他吐出药汤,在丹田缓缓运气,让真气充满了经络,以抵御脓血中的毒素的侵袭。
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陆望仔细看着老汉手臂,对着那破裂的痈块缓缓俯下身去,把嘴唇贴近青紫色的伤口,有节奏地吮吸起来。腥臭的脓血充满了口腔,连鼻腔中也冲进了强烈的腐臭气息。陆望忍住欲呕的冲动,默默运气,调节气脉的运行,小心抵御着毒液。
吸完一口,他把口中的脓血吐在那个铜盆中。嘴唇上也沾染了一丝暗红色的血丝。陆宽脸色几乎像要哭出来,急切地说道,“少爷,还是我来吧。”
陆望瞪了他一眼,“胡闹!”他自己深通医理,所以知道这样做的凶险。自己有真气护体,又有武艺功底,仍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小心被毒液感染,中了招。更何况是毫无武功底子的陆宽呢!
在他心里,陆宽从来不是普通的管家,而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他绝对不允许陆宽去冒这个险。而床上躺着的这个与他素昧平生的老汉,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让他铁了心要护住他的周全。就算要自己一口口地把脓血吸完,也在所不惜。
房间中的空气仿佛凝结了。陆宽和壮汉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伏在老汉身上吮吸脓血的陆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房间里静止地可怕。如果一个不慎,连陆望也可能被这厉害的毒液感染。这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技巧。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铜盆中的脓血已经渐渐满了,蛆虫在血湖中自在地游动着。把最后一个痈块的脓血吸完,陆望把口中的脓血吐在铜盆里,再用黄精汤漱口,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打湿了衣襟。陆宽连忙递上一块干爽的软布,让他擦拭汗水。
来不及擦汗,陆望又从床沿的暗格里取出一罐药膏,细心地抹在那些破裂的痈块上。“这次应该会马上见效。”他自言自语,注视着那些上了药的伤口。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些痈块就迅速收缩,干瘪。药膏渗透到了皮肤的深层,那些溃烂的地方也开始结痂,在原来的伤口处形成了一层淡红色的壳。
这时,老汉也缓缓醒来,睁开了眼睛。壮汉连忙把前因后果告诉他,他激动地在枕头上哭的像个孩子。“大人,你怎么能给我做这种事呢?太不值当了。”
“甘之如饴。”陆望微笑着看着他。“老人家,我觉得很值当。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就算是素不相识的百姓,就像我的父亲母亲,是我要拼命保护的人。”
“为什么呢?”老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迷惘。
“我师父常说,见他受苦身战动,将此身心入尘刹。每一个人来这尘世,都有自己特殊的使命。”
“你师父是谁?”
想起玄空子素来不喜外人传其名号,陆望低下头,微笑着没有回答。
“这是你师父吗?”老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陆望闻声抬起头来,却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老汉,忽然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到地下,一把扯下脸上的精致面具,露出一张威严又慈爱的脸,留着飘逸的花白胡须。
“师父!”他失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