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了大半生的李琉璃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与自己南辕北辙,气了个半死。他知道一向以风流公子形象示人的儿子的血性。明哲保身,获取最大利益固然重要,但是儿子只有一个。
正在他踌躇间,女儿突然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她正是李琉璃最爱的幼女李念娇。李念娇跪在父亲面前,抱住他的大腿说道,“爹,女儿也是和哥哥一样的心思。如果这种时候,您都不肯出面,那我们兄妹还有什么脸再去见父老乡亲。女儿也情愿断指谢罪。”
平生最钟爱的这一对儿女,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自己使性子。李琉璃再精明,也是无计可施。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跺着脚说道,“都依你们!都依你们!”
此时,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李琉璃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叹气。儿大不由爹啊!
几辆马车前后脚到了宫门。陆望沉默着走向灯火辉煌的正殿。在空旷的大殿中,燃着名贵的沉水香,刘义豫脸色森冷地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而赤月此时也坐在一旁的金椅上,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饶弥午看见陆望进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试图与陆望修好,制造一个和谐的假象。只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做得越用力,就越显得假。这一层脆弱不堪的友谊的窗纸,只是用拙劣的纸裱糊的。在今夜,便轻轻戳破了。
达勒、饶士诠、李琉璃与李念真父子也陆续到了。达勒怒气冲冲地看了陆望一眼,便走到赤月的身旁站定。饶士诠则是与李琉璃父子各自垂着手,站在大殿两旁。
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陆望不慌不忙地站定,看着高踞在宝座上的刘义豫与赤月,眼神里没有半丝慌乱。刘义豫见人已经到齐,便开口问道,“陆望,你知道今晚为什么叫你进宫吗?”
往常的“陆爱卿”变成了冷冰冰的“陆望”,可见刘义豫心中着实气恼。陆望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平静地说道,“微臣不知。”其实,他清楚,这里正是京郊荒原的对峙的延续。而且,这里才是关键的战场。
这一仗,我一定要赢。
“陆大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饶弥午阴恻恻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他斜着眼看着陆望,“在京郊的荒野上,那些拦阻我的兵士的军队难道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恐怕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饶弥午率先发难,饶士诠也睁着一双阴森的眼睛,目光炯炯,如黑夜中的一只夜猫。那道视线朝陆望射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敌意和仇视。陆望坦然迎上他的眼神,缓缓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做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饶弥午咧着嘴,露出森森白牙,像一只等着撕碎猎物的狼狗。饶士诠冷冷地说道,“陆大人似乎把自己撇得太清了。私自对抗军队,这可是叛乱。”
“皇帝陛下随时可以下令格杀叛军。”饶弥午恶狠狠地威胁道。坐在宝座上的刘义豫不置一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争吵交火,似乎等待着自己下最后的判决。
“不错。”陆望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看第一个应该下令格杀的,就是你的那个走狗,邵恩。”
“你。。”饶弥午气愤地指着陆望,恨不得撕了他,“邵恩是奉了我的军令去执行军务的。而我,是奉了达勒将军的命令的。你派人通风报信,让上官无妄在那里率兵拦截,不是叛乱是什么!”
“那我倒要请教饶尚书,”陆望气定神闲地说道,“你下的到底是什么军令?”
饶弥午挺起胸膛,大声说道,“我奉了达勒将军令,把那些有传染危险的疫民送往京郊处理掉。”
“处理掉?”陆望眯着眼睛,咄咄逼人,“怎么处理掉?我看,是一把火烧掉,再做成京观吧。”
“这。。”饶弥午有些闪烁其词。这事虽然是出于达勒的意思,但是做得说不得。不管是再残忍的暴君,也不会公开承认是自己的旨意,要杀死患病的百姓的。
达勒冷冷地说道,“不过是把他们隔离开来,实在无法救治的,就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免得在城中传染给他人,还是个很大的拖累。你借了上官无妄的左翼禁军军营,不也是为了集中隔离,防止传染吗?”
他这厚颜无耻的辩解听得陆望齿冷。似乎,这灭绝人性的兽行,经过一番巧舌如簧的涂脂抹粉,便成了大发善心的仁义之举。他扬起眉毛,反问道,“这么说来,你们还是为了百姓好了?”
达勒牵动着嘴角,淡淡地说道,“当然是这样。不过,如果那些百姓因为自己体质差,实在无法救活,那么,为了防止传染,把他们烧掉,再做成京观,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
“好一个无可奈何。”陆望冷笑道。
“难道陆大人还想从这件事中撇清干系吗?”达勒反问道,“你负责救治事宜,现在上官无妄突然在京郊出现,拦截了邵恩的部队。而且,还有人看到一个男子骑着你的马出现在现场。”
“是我通知上官将军的。”陆望昂着头说道,“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饶弥午发出一声怪叫,脸孔都扭曲了。
“我是为了阻止你们滥杀无辜,这样下去,一定会激起京城的民变。”陆望坦然说道。
这时,坐在宝座之上的刘义豫开了口,“陆望,你可知道这样明目张胆地与兵部的军令对抗,是什么后果吗?我随时可以下旨意格杀这些拦截的军队,甚至包括你。”
陆望垂着手,看着刘义豫的眼睛,无惧他话中的威胁,“陛下,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恐怕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上官无妄可不是纸糊的。我是出于一片赤诚,为陛下着想,还请陛下三思,不要被人蒙蔽。”
“陆大人,”饶士诠此时睁着一双阴森的眼睛,冷冷地说道,“你该不是在指桑骂槐吧!是谁在蒙蔽圣上,你把话说清楚。”
殿中火药味甚浓,眼看着饶氏父子就要群起攻之,这时李琉璃倒是发挥了“琉璃蛋”的功效。他不慌不忙地对刘义豫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情况,而不是在这里做意气之争。”
一直沉默的赤月开口说道,“达勒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这些病人都吊着命,一时死不了,但是也半死不活,不能劳作,养着也是浪费。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
陆望猛地抬起头,直视着赤月的眼睛,问道,“如果,臣能使他们彻底痊愈,恢复生产劳动能力呢?”
刘义豫指着陆望,说道,“告诉朕,你此话当真?现在京都的财政已经吃紧,再养着这些不相干的病人,确实已经比较吃力了。”
陆望微微一笑,说道,“臣以性命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