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面色古怪地盯着那方锦帕发愣,喉头发紧,声音沙哑地问道,“阿娇,这锦帕儿,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众人见陆望如此慎重,关心起这方小小的锦帕起来,不禁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这锦帕里,还有什么秘密吗?
李念娇也觉得有些莫名就里,她从生下来就有这方锦帕儿,可以说是家传之物了。“这是我娘给我的。从小就有了。”
“你娘又是从哪里得到的?”陆望盯着她的脸,并不放弃,继续追问道。
这可难住了李念娇了。她努力回想着这方锦帕的来历,在记忆里搜索着有关的片段。
“小望,这锦帕很重要吗?”李念真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见陆望的神情凝重,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自己府里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吗?
“对我很重要。”陆望声音有些沙哑,出身地盯着陷入沉思的李念娇。那熟悉的景致,就算陆望老宅中的仆人也不是人人都去过。老宅中的家庙一带是陆家的禁地,只有陆显、陆望父子以及受信任的家中老仆才能进入。外人更无从得知了,更不要说如此纤毫毕现地绣在锦帕上了。
这样私密的园景,竟然出现在李念娇的锦帕上。她当然没有去过陆家的老宅。这个锦帕最初的主人是谁?是那个桃娘吗?而陆望却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家庙中摆放着娘的骨灰与牌位,也是父亲自尽殉国的地方。这一方意外出现的锦帕,勾起了陆望心痛的回忆。
正在苦思冥想的李念娇,当然不知道陆望心中这些翻滚的思绪。她一拍手,如梦初醒般说道,“想起来了。”陆望急切地盯着她,等待着答案揭晓。
“是我娘的一个闺中密友送给她的。那时她还怀着我呢,这个好友就绣了一方手帕,送给我娘,当作给未出世的我的见面礼。我娘说,她的这个好姐妹送的这方锦帕很珍贵,要给我。。”
她脸微微一红,稍稍停顿了一下,便不说了。玄千尺倒是十分着急,催促道,“还说了什么?把知道的都告诉大人啊。”
含羞带怯地看了玄千尺一眼,李念娇开口说道,“说要给我作嫁妆呢。”玄千尺一愣,黝黑的脸庞也有些发红,咂摸出了这方锦帕中的深情,爱怜地看了她一眼。
“好姐妹?”陆望喃喃自语,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难道是。。”李念真见他有些失神,便向妹妹追问道,“娘的那个手帕交,叫什么名字?娘跟你说过这些事吗?”这些女儿家的事,李念真倒是毫不知情。
“叫。。”李念娇两眼放空,回忆道,“对了,叫桃娘。”
“桃娘?”李念真皱着眉,在脑海中搜索着京城各大家族的内眷名字,但似乎并无桃娘此人。与李琉璃夫人来往密切的手帕交,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但是,李念真懂事以后的回忆里,似乎也并不知道,有一位叫“桃娘”的夫人与母亲来往密切。李夫人也并未向孩子们提过此人。她是谁呢?
“这位夫人有一个孩子。”李念娇想了想,歪着脑袋补充道,“小名叫当归,又叫归儿。”
“啪!”陆望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李念娇,睫毛微微颤抖,嘴唇紧闭着,胸膛起伏着。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串破碎的声音,气若游丝,“我的小名,就叫当归。”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就连贺怀远,也是第一次知道陆望的这个小名。他声音发颤,解释道,“我母亲生了我不久以后,就去世了。父亲很思念她,给我起了这个小名。当归当归,希望她能回到他身边。”
“桃娘,就是陆夫人吗?”李念娇惊诧地望着情绪不能自已的陆望,不敢置信。
“这大概是她出阁前的小名。”陆望苦涩地说道。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出阁前的芳名。而这,竟然是在她过世多年以后,从别人手上一条锦帕上意外得知。
身为人子,在亲娘活着时没有睹其芳颜,在身后连一点可以睹物思人的遗物也难以找到,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原来自己的母亲与陆夫人,有这么一段故事。李念真看着悲痛的陆望,心里对这位好友又多了一份怜惜。“小望,这真是对不起,让你难过了。这锦帕,你收着吧。”
李念娇也点点头,连忙把这锦帕儿递到陆望手里。陆望用手指轻轻抚摩着上面精巧的刺绣,划过了“桃娘”那两个字的落款,似乎在感受着母亲的温度。
娘,想不到,我们竟然以这种方式相见。感觉到自己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痛,他紧锁眉头,叹口气,又把锦帕递给玄千尺。
玄千尺一愣,却并不敢伸出手去接。“大人,这。。”这是陆夫人的遗物,现在更应该物归原主,他怎么能接受呢。
“千尺,接着吧。”陆望渐渐恢复了平静,声音也显得很克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母亲既然送给了李夫人,又传到了阿娇手上,便是属于她的。现在她既然要送给你,便是你的了。这也是我娘的祝福。”
他虽然思念母亲,却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当归当归,何时归来?在父亲逝去之后,他才渐渐理解他的心情,这些年他的忍辱负重,在失去爱人后苟活的煎熬与痛苦。
在家庙里母亲的灵位前,告别这个世界,也许对他是一种解脱吧。他走时,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大概是因为要与爱人团聚而欢欣吧。讽刺的是,二十多年来,他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却并不多。父子总是有意无意地疏离,在他们心意相通以后,却留不住那短暂的最后时光。
既然这锦帕已经物有所属,就让它承载着母亲的祝福,到应该属于它的人那儿去吧。玄千尺,正得其人。他缓缓对玄千尺说道,“这也是我的祝福。千尺,你要好好珍惜阿娇。”
玄千尺也是性情中人,知道这是陆望的肺腑之言,心中感慨万千,便也坦然接了过来,仔细地叠好,郑重地放进自己的怀里。“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生命那样,去珍惜这方锦帕,和阿娇。”
陆望点点头,心里却浮现出父亲的临别偈言。天边一株杏,何人向阳栽?桃李会此意,他年望春风。桃娘,桃娘,难道母亲和这首诗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父亲要特意把这首谜语一样的诗留给他呢?
他感到一阵头痛。现在也无暇想这些了。来日方长,也许有一天,他能读懂这首诗。只是他有一种预感。只怕那一天,会让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