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院回到府邸,已经是深夜。月光如水,落在后院的小池塘上。微风吹过,波光粼粼,给池水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陆望心潮起伏,从下山以来,生活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已非在山上的十年平静生活可比。
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如此亲近而又牵肠挂肚的人,有些已经永远地离开,有些失而复得,有些分道扬镳。自杀殉国的父亲、情深重聚的朝云,还有愤然离去的关云飞。他们的脸在陆望眼前闪现,勾起了他无穷的思绪和回忆。
更多的,是潮水般涌进他的生活的各色人等。有刘允中这样敬重欣赏的皇子,也有贺怀远这样忠勇坚毅的下属,还有李念真这样机智敏捷的好友,以及志同道合的上官无妄、刘义恒之类的盟友。。。
而像毒蛇一样阴狠的刘义豫和饶士诠父子,却让他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应付。还有野心勃勃的赤月和达勒,也对大夏的绝对权力虎视眈眈。
从投降以来,金殿刺杀,毒虫瘟疫,擂台挑衅,冰箭迷案,对方的每一次进攻都极为凶狠。一个不慎,就会落入陷进,摔得粉身碎骨。
他知道,与这些窃国的大盗之间的斗争,只会越来越激烈。而自己,绝不能输。他背负的,是父亲的在天之灵对他的期望,也是授业恩师段夫子的终身教诲,更是自己内心对大夏百姓许下的承诺。
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为了你们,为了大夏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同胞,我会用生命去战斗。陆望站在银色的池塘前,暗暗地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正在他思绪起伏之时,远处的树影下似乎闪过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陆望目光锐利,在微弱的月光下,一眼就发现了池塘那边的动静。那个影子虽然跑得很快,但是并没有什么章法,不太像有功夫的底子。
在自己的府邸,是谁深夜会如此偷偷摸摸地行动呢?陆望皱了皱眉头,脚下已经行动如风,悄悄地跟在了黑影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个影子还浑然不觉,没有发现后面已经多了一条“尾巴”。
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黑影七弯八绕,拐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子。陆望的心渐渐往下沉。这是飞花的住所。他靠近了那个黑影,清晰地看见那影子苗条的身形与起伏的轮廓。
飞花穿着夜行衣,脚下飞快地朝房间奔去。她朝四周警惕地环顾了一圈,推开自己的房门,轻巧地闪了进去。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她在暗中摸索着,像猫一样更换了便服,躺到了床上。
陆望侧耳听着房内悉悉索索的声音,神情有些失落。在上次闹瘟疫的时候,为了逼迫刘义豫同意用新药救治百姓,他安排梁天成暗中给饶皇后的皇子下了疫毒。后来,疫情解除,梁天成也被他妥善安排,送到了一个秘密处所,掩人耳目。
那里有专人守护,如果飞花是去见她的哥哥梁天成,那守卫一定会报告给陆望。而在那个安全的处所,飞花又有什么理由要偷偷相见呢?除非。。。
陆望甩甩头,不愿意去相信那个可能性。除非,飞花是去见饶弥午的人,所以才需要在深夜偷偷出行。尽管心中有一千个不情愿,他还是不得不仔细考虑,做最坏的打算。
毕竟,他输不起。有太多的责任要负,有太重要的人要守护,他不能辜负他们,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
房内传来均匀的鼻息声。飞花已经睡熟。陆望的心中却如火烧一般,被一点一点吞噬。越分析,疑点越来越多。
他对飞花的身世颇为同情,因此在明知她是饶弥午派来的密探之后,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引导争取她弃暗投明。
飞花也确实曾经让他满意,断然投向陆望,配合他与饶弥午斗争。但是,今晚这个意外的发现,却让陆望迟疑了。难道,自己是过于心软,做了错误的决定吗?
经历的血腥的斗争,早已让陆望的心变得坚硬。在在困难凶险的情况下,也能及时冷静下来,理智思考,分析问题。他蹲下来,在飞花门外仔细搜寻着蛛丝马迹。也许,在这里可以发现,她从哪里回来,去干了什么。
夜色越来越沉,月光时而隐没在树梢。婆娑的树影在地上轻轻晃动着,似乎吞没了一切痕迹。陆望在地上耐心地寻找着。多亏他在青旻山十年,练就的夜视能力,就算在昏暗的环境中,也能发现细如发丝的蛛丝马迹。
在满地树影中,陆望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一小团暗红的土块,在台阶的缝隙中静静地躺着。如果不是露出来的那一粒泥土,一般人的肉眼根本发现不了,粘在缝隙间的红色土块。
陆望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间挖出土块,轻轻地放在手掌中。这是一团红色的粘土。京都的土地,都是黑色的松土。这样的气候与地质,不会产出这种暗红色的粘土。在陆望安置梁天成的宅子里,更不会有这种红色粘土。他可以肯定,飞花并不是去探望梁天成而回。
只要找到这块红色泥土的出处,就知道飞花今晚的去向了。陆望闭上眼睛,在头脑里搜寻着与红色粘土有关的知识。在青旻山的书室中,储藏着天下最丰富的书籍。连一些在世间已经失传的珍本,在玄空子的书室中都有孤本。
在那个知识的海洋中,似乎提起过红色粘土。陆望深吸一口气,在回忆中捕捉到了那个描述。“此土唯南越藏翠岭独有,岭上有忆乡草,四季常绿,姿态横逸,造型奇特,为天下珍品。”
陆望猛地睁开双眼,想起了这京城确实有个地方,可以见到这种红色粘土。那就是移植了南越的忆乡草的饶弥午府邸。此草极为珍稀,且移植以后难以成活。
在京都,只有饶弥午的府中种植了忆乡草。为了维持这娇贵的名草生长,饶弥午专门从南越运来大量红色粘土,用于培育此草。
既然飞花不可能一夜之间飞到南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今夜去了饶弥午的府邸。在匆忙之间,脚上粘上了这种粘性很强的红土,并且带回了陆府。
陆望一声不吭地把红色粘土揣进袖筒,没有惊动飞花,缓缓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心情很沉重,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然而,证据就摆在面前,赤裸裸的不容否定。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再细想一遍。
飞花去饶弥午府中,是要干什么呢?密会饶弥午,出卖陆望?陆望摇摇头。这不合理。如果飞花要这么做,之前有更好的时机。
在瘟疫事件中,她如果反水,甚至可以给陆望以重创。而从那次以来,她屡次出力,给饶弥午以沉重打击。如果她仍然忠于饶弥午,这于情于理,也说不通。
陆望轻轻抚着自己微蹙的眉头。如果就这么轻易否定飞花,也太过于仓促,更有许多疑点。唯一的办法,只有去探索真相,而不是凭空想象。
从今夜飞花匆忙回府来看,她的事务还未完成。既然这样,她必定再次前往。而那时,就是陆望寻找真相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