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脸色凝重,缓缓说道,“所以今天,我请大家来,就是要请你们都提供警惕,不要轻信任何自称来自西蜀的人或信件。”
上官无妄点头,说道,“这个我们一定遵从。对方确实够狡猾,既然他们在西蜀有内应,如果一旦抓到我们的任何把柄,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只要我们自己守住秘密,绝不轻信,他们就无计可施。”李念真握着拳头,坚决地说道。
“没错。”朝云也信心满满,“我们这个小圈子,互相信任,绝不出卖。没有人能打到我们。”
陆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从今以后,你们如果发现任何的可疑人士,都要告诉我。特别是自称西蜀来的人。现在二殿下也很担心这一点。”
“也不能一直这么采取守势,还是要暗中追查这个内奸。”上官无妄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知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陆望深感赞同,说道,“西蜀那边的追查,现在有一些线索,还需要继续追踪。我也让镇铁川派了人手过去。不过,我还打算再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这事不能一直再拖下去了。”
“现在你自己根本无法抽身,府里可用的心腹人手也不多。还有谁能派出去?这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了事的。”李念真了解陆望现在的境况。虽然位居高位,握有重权,但是信得过的人却不多,能为他去办这件事的人,更加稀少。
“玄千尺。”陆望斩钉截铁地说道。玄千尺是他的师侄,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而贺怀远,一直众所周知,是他的心腹参军,无法长期离开京都。否则,必然会惹人怀疑。
“他倒是个极好的人选。”李念真沉吟道,心里倒暗暗叫苦。自己的宝贝妹妹,李念娇,一心痴恋玄千尺。只怕,如果知道了玄千尺要远赴西蜀暗中调查内奸,会要死要活地跟着去。他可没有把握,能把李念娇关在府里。这倒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陆望对他的心思倒是十分明白,微笑道,“等千尺动身以后,你再让她知道。只让念娇安心等待,不要焦躁。郎心自有一双脚,隔山隔海会归来。”
这样的安排十分周全。李念真点头,说道,“我自然会稳住她。她的身份,如果硬要跟去,也是不妥。反而坏事。”
朝云却似有所感,暗暗咂摸着这句话。她对李念娇的心情,感同身受。在与陆望分离的多年间,内心的纠结与煎熬,像一场漫长的远行。明知道他在山与海的那一端,却傻傻守候着他的归期。就算在最初的时刻,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却仍然情系于郎。
而今,在许多的误会与守望之后,她历经千辛万苦,从凉州来到西蜀,又追到京都,终于得以重新见到日思夜想的容颜。虽然无法日日相见,但心中总算有个归宿,让她觉得安全与温暖。
她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自幼洒脱大方,不同于深闺绣女,但那份蚀骨的柔情,却远胜于一般的女子。陆望心里也清楚,朝云在他毕生所见的女子中,是如此独特而美好。最后他所说的那句话,也是多年来与朝云的感情纠葛中,发自内心的领悟。该来的人,终究会来。
两人都各怀心思,沉默不语。李念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上官无妄与温若兰是过来人,如何不懂这些儿女情长!他们夫妇也只是相视一笑,庆幸在人生的旅途接近终点时,还能彼此相守。
此事既然已经挑明,众人便各自警惕,加倍小心。商议完毕,陆望吩咐陆宽,“把准备的酸梅汤端上来吧。这样的暑天,可别把大帅和兰姨热坏了。那可是罪过不小。”
众人哄笑,温若兰娇嗔道,“他皮粗肉厚的,就这么容易热的坏吗?那也未免太不经事了。”
上官无妄拱手作揖,连连讨饶,“夫人就赏我一口酸梅汤喝吧。热坏了我可不打紧,可别让夫人中了暑气。那我回了府,可就要皮开肉绽了。”温若兰白了他一眼,笑道,“让小辈看笑话了。你这老不羞!”朝云笑得打跌,倒在温若兰怀里,让她揉揉肚子。
温若兰爱怜地抚着她的秀发,轻轻点了点朝云的额头,眼睛斜瞟着陆望,意有所指地说道,“无妄虽然是个粗鲁的武夫,不过待我一份诚心,倒是毫无虚伪。当年,我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点头嫁了。朝云,你可要仔细瞪大眼,好好调教。”
听出了温若兰这话里的弦外之音,朝云心里一热,深感这个温柔的长辈的拳拳爱护之意,大为感动。她坐起来,靠在温若兰肩膀,任凭她轻抚着自己的秀发,脉脉含情地看着陆望。陆望傻笑道,“调教什么?”朝云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呆瓜!上辈子是头犟牛!”
正说笑间,酸梅汤已经端了上来。陆望一看那名端酸梅汤的女子,不由得大吃一惊,“三娘,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陆望的乳母李三娘。她笑容满面地端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几碗酸梅汤,走进了风莲亭。陆宽也跟了进来,解释道,“今天厨子突然病了,这里用人素来严谨,就没有另外找人,让三娘过来做点小点心,帮帮忙。这样不会人多嘴杂,清静些。”
“是啊,我自己也能做,就不另外找人了。少爷说过,别院是个隐秘的地方,不能有闲杂人等。”三娘笑吟吟地站着,把酸梅汤依次端到各人面前。
陆望有些心疼地说道,“三娘,辛苦你了。”他自幼都是三娘亲手照顾,抚养长到十三岁,才被父亲送到青旻山,度过了十年时光。下山以后,在京都的府邸里,又是三娘贴身照料,关怀得无微不至。这让幼年失去母亲的陆望,对三娘格外依赖与敬重。
就在三娘陆续端上酸梅汤的时候,温若兰凝神望着她,若有所思。三娘把冰镇酸梅汤放在温若兰面前,恭敬地说道,“夫人,请慢用。”温若兰并不回答,却是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三娘,盯着她的脸,细细打量一番,口中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三娘有些疑惑,轻声问道,“夫人?”温若兰又定睛看了看三娘,表情有些激动,颤抖着声音,惊呼道,“绣春!原来是你!”
原本笑吟吟的三娘,忽然僵在那里,笑容凝结在脸上。她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慌,很快又镇定下来,沉默着没有回答。
“兰姨,你说什么?”陆望大惑不解。他不明白,从小与他生活在一起,最熟悉的三娘,怎么变成了另外一个绣春?
温若兰惊讶地说道,“望儿,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就是以前服侍你母亲的绣春啊!”
“是的,少爷。”三娘平静地答道,“我的闺名,叫绣春。”
绣春,绣春!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似乎从未听过,又似乎常在耳边。是在哪里听过呢?陆望凝神看着池塘里的风荷,在脑海中搜索着回忆。
啊!是这里!天边一株杏,何人向阳栽?桃杏会此意,他年望春风。这是父亲留给他的谜语。桃杏,春风,绣春。。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有着某种看不见的联系。
读了这首遗诗的刘义豫,立即解除了对刚刚投降的陆望的禁闭。在那次去清风观时,他那对杏花出奇的厌恶与恐惧,让陆望印象深刻,又百思不得其解。而三娘,也知道这首遗诗,也正是她建议自己把这首诗交给刘义豫。难道,这首诗的秘密,就藏在三娘的心里吗?
父亲,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也许,刘义豫读懂了,三娘读懂了,我却并没有懂。陆望感到一阵头痛。心底有一种微妙的预感,在自己读懂的那一天,也许,会让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