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豫金口一开,陆望和李琉璃赚了一个忠君的名声,也不用掏出白花花的银子来,送进户部做军费。而那些大臣们,也皆大欢喜,庆幸保住了自己的口袋
陆望知道刘义豫大方开恩,必有原因。他免除大臣捐款,决定以后再从其他地区再收赋税,充入户部仓库。其他地区的赋税,要再收上来,起码要半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军费不足,也无力向西蜀发动大规模的全面进攻了。
可见,刘义豫和赤月,已经放弃了立即进攻西蜀的计划。毫无疑问,陆望教给刘允中的锦囊妙计,已经奏效。
范元吉故意泄露给秦若愚情报,说刘允中筹备造反。秦若愚向饶士诠密报,让精于算计的饶士诠也信以为真,禀报了刘义豫和赤月。这让他们动了坐收渔人之利的念头,想在刘允中起兵造反之后,趁着西蜀内乱,再挥兵西进,拿下西蜀。
而这次户部仓库失火,库银不翼而飞,让他们准备的军费都化为泡影。就算他们想强行进攻西蜀,也是欲进乏力了。
陆望主动提出要认捐,引起爱财如命的大臣的反弹,共同抵制。连饶士诠都不愿意从口袋里掏银子。这也让刘义豫和赤月不愿意犯众怒,强行收缴。
所以,不出陆望所料,刘义豫和赤月,必然只能搁置这个进攻计划。西蜀,起码有了半年的喘息机会。
这次迫在眉睫的进攻,虽然被陆望不费一兵一卒化解,但他心里却浮起了更深的隐忧。他暗暗祈祷,若飞,你要坚持住!
***
京郊的官道上,全副武装的军队正在急行军。天空又飘起了绵绵细雨,让道路也有些泥泞。这些穿戴着黑色铠甲的军官,全然不敢放松警惕,脚下也没有放慢行军的速度。
一个领头的军官大喊一通,说的似乎并不是大夏的语言。他身边一个文职官员连忙向队伍喊道,“听令,加快行军,不准懈怠。天亮之前,一定要到达京都。”
这是随军的翻译官,而这支队伍的首领,就是达勒派来的狄人军官。这是一支押送队伍。他们紧急赶路,就是为了把押送的囚车中的关若飞,尽快送到京都。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兵部的天牢,号称“大夏第一监”。
被重重镣铐锁住的关若飞,此时昏昏沉沉地躺在囚车里。他苦战之后,昏迷倒下,被狄人俘虏。得到关若飞这个西蜀悍将,让狄人军官欣喜不已。
而来自京都的命令,是将关若飞活着押送到兵部天牢。为了防止他自杀,押送的官兵,在他口中塞上了木块。每日只给他喂些流食,勉强维持一口气。
极度虚弱的关若飞,也没有丝毫力气,可以支撑自己坐起来,更别提去撞头自杀了。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躺在囚车中,来到了京都。
天快亮时,关若飞听见一阵响动。自己被全副武装的官兵按住手脚,解开锁扣,从肮脏的囚车上抬了出来。蒙上了眼睛以后,他被抬着经过长长的通道,听见了许多道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腥臭的腐烂味道涌进了鼻腔,呛得他喉咙里血痰上涌。
这个身经百战的军官知道,自己来到了兵部的天牢,传说中的大夏第一监。关若飞曾经来过这里。那时,他的身份还是大夏的一名高级军官,关山将军之子关若飞都督。
短短一年时间之后,关若飞再次来到兵部天牢,却已经成为阶下囚,浑身血污,被扔在肮脏的稻草上。
蒙在眼睛上的带子被解开,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在昏暗的天牢中,时间的流逝几乎停止了。这里,没有日月,没有希望。
看来,他们还真是重视我。关若飞自嘲地想道。能来到兵部天牢,也算是头等待遇了。此生,作为一个军人,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兵部天牢,也算是死得其所,无憾了。
身上的剧痛折磨着他。肋骨似乎断了,腹部的伤口结痂以后,又反复裂开。在阴暗潮湿的囚车中待了这么久,伤口处鲜红的血肉翻了出来。
因为感染而烂了的地方,被暗红的血糊在一起,成为一团粘糊糊的红肿烂肉。膝盖已经烂了,肌腱也断了,露出白色的骨头,透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他咬着牙,忍住唇间的呻吟。似乎每一口呼吸,都在牵动着自己的伤口。全身上下,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啮着自己正在腐烂的肌肉。
不,我不会在这种地方求饶!关若飞对自己说道。太疼了!但我不会喊!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滚落下来,滴在身下腐烂的稻草上,打湿了他的头发。他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在潮湿阴冷的地上,忍受这锥心的疼痛。
一只肥大的老鼠“哧溜”一声,跳上他的胸膛,爪子踩裂了他腐烂的伤口,让他从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闷哼。名将关若飞,现在居然被一只老鼠弄得生不如死。他无奈地苦笑着,干脆闭上眼睛,任由老鼠在他身上跳来跳去。
正在他听着四周的动静时,铁门似乎打开了。他微微抬起眼皮,阴暗的天牢里,有了一丝微弱的亮光。似乎,是有人拿着火把,从高高的台阶上,一步步往地下的天牢走来。
有人来了,关若飞想道。他的嘴角无声地牵动了一下。大概是来提审的吧。他干脆闭目养神。等待他的,大概是一场残酷至极的刑讯,或者,是血腥的杀戮。不管是刑讯还是处死,他都不打算开口。关若飞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个词。
脚步声越来越近。监牢的锁发出一阵响动,牢门打开了,来人似乎走到了他的身边。关若飞还是毫无反应。
那个人似乎蹲了下来,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关若飞的脸上。这气息,似乎有些熟悉。暖暖的,有些湿润,带着一股清新的气味。这像是夏天阳光下,蓬松的干草的味道。
很熟悉。。是在哪儿呢?关若飞迷迷糊糊地想着,头脑越来越重。战场上拼尽全力的绝望厮杀和怒吼,一路上惨无人道的拷打与折磨,还有,离开京都之前最好的兄弟那张冷酷无情的俊脸。
我很累,太累太累了,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关若飞昏昏沉沉,陷入了噩梦。身体像被拉着,一直往下坠。脚下,是看不到底的深渊。飞翔着的他,落在一堆干草上。那温暖的阳光的味道,拯救了他。
是,我想起来了。在梦中,他回到了过去。童年的关若飞,快乐地和他在一起嬉戏。那个在心底不忍碰触的名字,陆望。
“若飞。。”陆望蹲在关若飞身旁,震惊地伸出手,抚摸着他血污满面的脸,声音已经哽咽。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关若飞的额头上。
“大人,他伤得很重。”贺怀远看着一滩烂泥似的关若飞,也大为震动。“我会关照下面,尽量把这些致命伤口先处理,先保住命再说。”
“只能先这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陆望点头,沉声说道。“还是得尽快把若飞弄出去。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时间不多了。大人,先走吧。”贺怀远虽然是兵部尚书,但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牢。秋风起,又是一地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