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若飞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混乱的噩梦中安慰着自己。是要结束了吗?也许,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一件好事。他已经在战场上拼尽了全力。死亡,会给他带来永远的休息。
然而,天不从人愿。当关若飞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清楚地知道,自己还在大夏京都这个阴森寒冷的兵部天牢里。这里,还是昏暗的牢房。空气里,还是那股腐臭的味道。
不过垫着身体的,已经不知何时换成了干干净的被褥,给他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牢房里似乎也打扫干净了。肆虐的大老鼠不见了。在原本腐臭的味道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消毒水的气味。
他略微动了动,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明显减轻了。烂开的伤口上敷上了金疮药,带来一种清凉的感觉。膝盖原本已经溃烂,现在却贴上了一层膏药,药力正在渗透在肌肉深处。
身为大夏曾经的高级军官,他知道,除非犯人生命垂危而且需要提审,否则,兵部天牢是不会大发善心,给犯人治疗伤病了,更别说体贴地打扫牢房,更换被褥了。
难道,他们要提审自己了?关若飞感到疑惑。就算是因为要暂时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样的待遇也显得奢侈了。
他转过头,居然看到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个茶碗,里面装着浓黑的汤水。他感到极为口渴。这黑乎乎的汤水,管它是什么,暂且先喝下去吧。反正他也是要死的人。就算是毒药,也无所谓。
这样想着,他端起了茶碗,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咕咚”一口把那黑乎乎的汤水喝了下去。
口里一丝苦味。他舔了舔嘴唇。没错,这是药汤。喝完温热的药汁,他感到身体似乎多了一些力气。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惊奇。是谁,居然还大发慈悲,施舍给他这个将死的人一碗药汁?
在那昏迷之前,推开监牢的门进来的,是谁呢?那人悄悄的来了,重伤的关若飞根本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在关若飞昏过去之后,那人又悄悄地走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难道,这碗药,也是那个神秘人留给自己的吗?
想来想去,也没有答案。关若飞叹了一口气,放弃了猜测。管他是谁呢,反正自己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他不愿意去碰触。那个名字藏在他的心底,是他最深的痛,留下了一条无法愈合的伤疤。
在一年前那场大乱之后,关若飞的生活已经被彻底颠覆。挚友叛国,流亡西蜀,身经百战,虎牙关大败。就像戏台上的人生,来来去去,演着意想不到的剧情。当年与他一起欢笑时,哪里会想到今天会置身于这阴暗的天牢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牢房的铁门又被打开了。这次,关若飞是清醒着的。几名狱卒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架在一副特制的囚椅上,又给他的手脚锁上了镣铐。
关若飞沉默着任由他们折腾,把自己绑上囚椅,蒙上眼罩,再推出监牢。他知道,大概要提审自己了。
如果要会处死,不用如此大费奏章。对他们来说,自己还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俘虏。如果能从自己嘴中,挖出西蜀的军事情报,那对他们,是个莫大的助益。
听着囚车的辚辚声,关若飞在心里冷笑。想让我背叛二殿下,给狄人充当狗腿,做梦。他们还不如当场把我杀了算了。不过,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是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痛苦了。遭受酷刑的折磨,必不可免。
经过一段长长的路程,关若飞被带进了一个房间。他听见了开铁门的声音。这里,应该是兵部的特殊审讯室。所谓特殊,就是各色刑讯用具一应俱全。从这里出去的,都是躺着的。或者是个躺下的死人,或者是个躺下的重伤病患。
他的眼罩被摘掉了。眼前摆着一溜凳子和桌案,旁边是五花八门的各色刑具。房间里还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兵丁。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一场严酷的审讯。能不能活着出这道门,都是个未知数。
坐在囚椅上,浑身不能动弹。他轻蔑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都冲着我来吧。就算再残酷的刑讯,也不能让我吐出半个字。就算死在这血迹斑斑的囚椅上,也是无上光荣。
半晌,门外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应该是审讯官到了。伴随着开锁的声音,铁门缓缓打开了。穿着官服的一行人,缓缓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男子,留着厚重的髯须,穿着紫色官服,昂首阔步,神情倨傲。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神态猥琐,留八字须的男人,亦步亦趋。
关若飞知道,这就是内阁首辅饶士诠,与刑部尚书柴朗。饶士诠以前是魏王刘义豫的辅臣谋士,在辅佐刘义豫夺位登基以后,便青云直上,成为大夏的首席大臣。
而柴朗,在刘义谦时期,只是京都的捕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然而他善于逢迎,抱紧了饶士诠和刘义豫的大腿。当刘义豫成为皇帝以后,被他信得过的柴朗,就成为了刑部尚书。
在中间的是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眼神如豆,暗聚精光,一张圆脸上,却还是带些笑影。这个老者关若飞当然认识,便是现在大夏的内阁次辅李琉璃。在刘义谦的朝廷,李琉璃是户部尚书,手握重权。投降刘义豫以后,摇身一变,成为内阁次辅了,官拜副相。
在这老者旁边的,是一个英武的青年男子,方脸剑眉,眼神坚毅,隐隐带着军人的气质。关若飞觉得此人似乎有些眼熟。他一副昂扬之姿,怎么也会与这些大夏的官员混在一起。
但是看他所穿的服饰,关若飞却十分熟悉。这是兵部尚书的官服。难道,他就是西蜀叛逃到京都投降的贺怀远?那倒是可惜了。关若飞暗叹道,贺怀远白长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却原来是个软骨头的草包。
正在冷眼瞧着这些来审讯他的官员,关若飞心里冷笑道,刘义豫和赤月还真是重视他啊。居然一口气派了两位内阁重臣和两位尚书,来会审他这个阶下囚。
这时,又有一个身影,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那人穿着厚底朝靴,一身紫色官袍,腰间围着一条精致的白玉带,神情散朗,眉间带着一股清冷之气。在光洁的脸上,他的眼眸如月夜繁星,反射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关若飞如五雷轰顶,呆呆地注视着他,“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