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士诠盯着那个床上的人影,他一动不动,似乎对外面的说话声浑然不觉。“陆大人的情况,竟然这么糟吗?”饶士诠一脸痛心地问道。不知内情的人看了,搞不好还以为躺在床上的是饶士诠的爱子。身在朝廷重臣,没有精湛的演技,实在是难以混下去。
“少爷现在,又怕光,又怕风。整日里也不出门,只是偶尔下床走动走动。”三娘哭哭啼啼地说道。“唉,天杀的!我们少爷,怎么还不能好起来啊!”
“哥,你们那么多人冲进来干什么!”李念娇嗔怒道,“他的身体,现在根本经不起吵嚷。你们到底是来看他,还是来害他!”
李念真连忙走到床沿,轻声说道,“我们本来也没有想进来打扰的。是饶大人说,有一个神方,对这种刑讯的重伤效果很好。他一定要进来看看小望的脸色,才能开方。”
“开方子?”李念娇斜着眼睛,讽刺地笑道,“饶大人居然改开药铺了?真是可喜可贺!”
自从上次大婚之后,李家已经与饶士诠闹翻。饶弥午被分配碎叶湖,让李念娇出了一口恶气。李念真作为户部侍郎,还要勉强维持着一点同僚的脸面。李念娇嫁给了玄千尺,已经是陆望阵营的核心成员了,对饶士诠自然不假辞色,冷嘲热讽。
饶士诠不愧是浸淫朝廷多年的老油条,面皮也厚。他似乎没听见李念娇的话,缓缓走近了床沿,说道,“老夫也是凑巧,得此神方。不如,就请陆大人转过脸来,让我看看脸色。这样,方子的剂量,我也能掌握了。”
他要求要看看陆望的脸色,无非是想知道是否是陆望本人。李念真当然明白他的心思。贺怀远向李念真使了个眼色。李念真便俯下身子,从被子中拉起病人的一只手,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小望,小望,你醒醒。饶大人来看你了。”
此时,他的身子便挡住了饶士诠的视线。只见他连连点头,似乎在倾听病人的话。“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李念真抬起头来,说道,“饶大人,小望说,不劳你费心。他想休息。”
饶士诠摸了摸胡子,眼神闪烁不定。他说道,“哦?陆大人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关心了?老夫也是一番好意。”
李念真冷冷地说道,“宫里派人送了不少药品和补品。再说,来历不明的东西,小望也不敢乱吃。”
这个软钉子,把饶士诠顶了回去。他讪讪地笑道,“李侍郎,你这话里有刺啊。老夫一番好意,反而变成驴肝肺了。”
“你是好意还是坏意,自己心里有数。”李念娇冷笑道,“这么冷的天,还跑到病人房里,大吵大闹。一个君臣佐使都不知道的内阁大臣,居然还跑来给病人开药方。真是天下奇闻。”
贺怀远出来打圆场,说道,“饶大人,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到外面用茶吧。陆大人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饶士诠暗暗想道,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见陆望一面了。他摸着胡子,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那老夫也就不自作多情了。看来,陆大人对我的方子,不是太信任啊。茶也不用了,老夫告辞。”
他转过身,拔腿就走。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走到一半,突然饶士诠猛然回头,往陆望的床边狂奔。他一把推开李念娇,掀开陆望的被子,抓住病人的胳膊,用力把他的脸扳了过来。
病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头发散乱,原本面向墙壁侧躺着,现在却被饶士诠扳过脸来,面对着他。
那张脸,面色苍白,闭着眼睛,正是陆望!他显然还很虚弱,气喘吁吁,胸膛起伏着,像是被外面的冷空气突然刺激到,又狠狠地咳嗽了一阵。
饶士诠目瞪口呆,被身边的李念娇一把推开。三娘与李念真连忙七手八脚地把陆望的被子盖上。病人又缓缓地转身面向墙壁,蒙头盖脸地躲在被子里。
三娘捶胸顿足地嚎哭道,“作孽哟!我们少爷本来就在重病,又被这天杀的来闹!是不是要催少爷的命啊!”
李念娇指着饶士诠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老不羞的!还口口声声说有什么药方,要亲自查看大人的情况。我看你是别有用心。你是想来看看,大人死了没有!他一死,你就可以独霸朝廷了!你这披着人皮的狼!父子俩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是敢爱敢恨,性情爽快。看着饶士诠别有用心,前来挑衅,她心里格外来气,再加上以前的旧帐,便借题发挥,把饶士诠骂了个狗血喷头。
强行揭开被子查看,却发现原来真的是陆望躺在床上,看上去病势沉重。饶士诠脑子里一团混沌,像被打了一记闷棍。他自知理亏,也不愿久留,便匆匆说道,“误会,误会,老夫告辞了。”
李念真冷冷地说道,“饶大人如此粗鲁,似乎并不是来看同僚的情谊。”
本来想搞个突然袭击,没想到自己很有把握的猜想居然落空了。饶士诠的脸如同蒸熟的虾子般,红透了脖颈。他讪讪地说道,“老夫是想临走之前,与陆大人说说话。没想到,陆大人还是病得如此重。那就不打扰了。”
他连忙带着随从向屋外走去。贺怀远这时也让他借坡下驴,说道,“既然一场误会,那就别为难饶大人了。让陆大人好好休息吧。我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对大人身体恢复没有好处。”
众人便都离开了陆望的房间。饶士诠狼狈不堪地离开了陆府,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上了大门,回到内院,贺怀远叹了一口气,“果然如大人所料,这老狐狸还是不死心,终究要来亲眼看一看。”
李念真拍了拍胸口,说道,“幸好小望临走前,做了完全准备。否则,今天真是凶险难料。”
众人都点头,庆幸躲过一场风波。他们一齐走进陆望的卧房。刚才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陆望”,见他们进来,便突然翻身坐起,笑嘻嘻地说道,“这易容术真是太神奇了。我本来心里还没底,今天可算见着了。那老杂毛一点也没看出来,其实我根本就不是陆大人。”
这都是韦朝云的妙手杰作。自从陆望走后,镇铁川就让自己的一个心腹弟子,由韦朝云易容后,扮作陆望,日日躺在他房中装病。只要他不开口,外人难看出一点破绽。这也是陆望留下的压箱底的防线。
贺怀远算着日期,期盼地说道,“冬天快过去了,大人也应该快回来了。”
五天后,在腊月的严寒中,陆望一行的青盖小车驶进了陆府的后院。车帘掀开,陆望徐徐走了出来,微笑着看着熟悉的院子。
贺怀远激动地热泪盈眶,“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