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抹了一把汗,面色苍白,“船长让人放出所有小船,诸位客人若是想走的可以拿了船走,往回走,已经让人传信到湾沟码头,会有纤夫沿着河岸搜救。但…只要留在大船上,我们船长说了,一定会尽力保护你们。”
至少不会让你们死在我们前面!
船员面色带着几分坚定,大船渗水并不是第一次,这段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但每一次说出口,他都觉得心口喷涌无尽酸涩和绝望。
一次次闯过来,活下去,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他茫然又无奈。
生活太过艰辛,谁都在奋力挣扎。
“那还等什么?与其等大船沉没,不如上了小船离开!”
“我是有交银子的!我希望有船员跟着我,负责掌舵!事成之后,定有重金酬谢!”
这话落下,原来打算和大船、和船长同生共死的船员们犹豫了,脸上出现丝丝动容之态。
财帛动人心,船工们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银子养活家人?这会儿听到有客人说,只要负责将他们安然送出去,就付给他们重金。
他们动心了!
这可比穿越盘云峡、与水匪面对面碰撞来得可靠些。
“我跟你走。”
第一个船员丢下了手里的套绳,他上有老,下有小,折腾不起。
有一就有二,很快,大半数的船员选择了他们的雇主,一条条扁舟从大船尾巴处飘出去,船桨滑动水面,往来时的方向疾驰。
盘云峡中,大狼一只手成刀搁置在额际,眯着眼睛打量远处的大船,看到小黑点密密麻麻往后退之际,大狼往旁边唾了一口唾沫,粗声粗气道:“怎么这次跑了这么多人?”
五猴蹲在他身边,有些焦急,抓着头发道:“大哥,要不要让六蛇和鲶鱼叔拦住他们?”
大狼咒骂了一声,扬手给他脑袋一巴掌,“你是猪么?最近风声紧,我们在那些人眼中可是水匪,嚣张跋扈到追着人跑,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本就是私自行动,没得叫上面的人心生不满,往大了闹出事的只会是他们!
五猴委委屈屈的抱着脑袋,嘟嚷道:“我这不是想多挣点银子么…”
大狼面露狠色,沉声道:“让小的们准备好,这大船可要进入盘云峡的地界了。”
五猴勉为其难的点头,转身趟着水走了。
大船上,夏侯妙妙推了推顾垣,低声道:“留在船上,我们走一趟盘云峡。”
顾垣低头看了看已经到小腿的水:“……”
“公子,我们也走吧。”再不走,船可就要沉下去了。
明承朝弱弱开口,此前踩了个大口子,这会儿说话略心虚。
明诚晰沉着脸,不搭理他,只是看着夏侯妙妙,“风凌公子,我们该何去何从?”
大船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衣裳锦袍湿透,不免带着几分狂躁。
荣坤撩了撩袍子,啧了一声,被淹了却是满不在乎,他笑得妩媚多情,“我们可走不掉了,那些放出来的小船早就被占有…”
“看我给抢两条回来!”明承朝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夏侯珂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低声斥道:“闭上你的嘴!”没看到殿下有些试探这位风凌公子么?冒什么大头!?
明承朝没看出他话中的意思,还想开口说什么,夏侯珂干脆捂住明承朝的嘴,叫他憋红了一张脸,双眼鼓得老大。
夏侯妙妙接着袖口勾着顾垣的小手指,扭头看着明诚晰,笑道:“公子难道不想知道这水匪的藏身之地么?”
她可不相信此前官盐一事三皇子轻而易举的交给大皇子,毕竟皇子都大了,需要积攒人气,为以后争夺皇位奠定实力。
官盐这一块可是肥肉!
不止皇族子弟心里放不下,就是夏侯妙妙,也想咬下一块来。
明诚晰一派淡然:“我们的目的是南丰城,不在水匪身上。”
夏侯妙妙似笑非笑地点头,道:“可是来不及了呀,只能麻烦公子陪我走一趟水匪窝了。”
明诚晰蹙了蹙眉,抿唇不语,心里却暗暗松一口气,官府和水匪勾结,播种贩卖私盐,当中的利润太过厚实,他的确无法清高地选择交出去!
顾垣嘴角微扬,心情颇好的看着越来越近水匪们,他们摇着小船,宛若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请各位客人到这里来!我们船长一定会拼尽性命保护你们!”之前过来传话放船的船工白着脸匆匆跑到夏侯妙妙等人身边,犹豫了下,道:“可能要破些财买平安了。”
“无妨。”不过是些许银子罢了,比起命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明诚晰微微侧脸,身后的随从大朱小朱会意,立刻将手里的包袱扔给船工,端木磊同样甩了包袱。
夏侯珂一身轻松,怀里揣了几张不准备交出去的银票。
荣坤…嘴角勾起魅惑苍生的笑容,背上的包袱没动。
阿桑带着习惯性的亲和笑容,同样没动一下,风雅和安杰面不改色,熟知夏侯妙妙的他们知道,行李不可能被抢。
船工顶着三个包袱,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微微一叹:“你们相信船长,船长不只是个好人,还是个优秀的领导人,和水匪多次打交道,只要破点财,不会有性命之忧。”
明诚晰摆摆手。
那边大狼领着一群面相凶狠恶煞带着兴奋的水匪爬上船,手中阔背刀扬起,嵌入船身,粗声道:“都蹲着,钱财扔到船上!”
五猴跳起来,大声道:“听到了没?把钱交出来,否则我大哥的刀可就不客气了!”
另外几十个水匪熟练的往各处去,拿了锤子木板等物,很快咣当咣当的声音传来,装了差不多半船的水被往外倒。
“水船长,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想动粗,不想伤害你的客人,请你配合点!”鲶鱼叔从船工之中走出来,手里还压着一个光头的男人。
被称为水船长的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面色黝黑如炭,脸上沟壑深沉,上半身穿着破短褐,下身长裤已经被水腐蚀了过半,破布耷拉着,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船之长,反而更像乞丐。
但是一双眼睛深邃充满睿智,被岁月浸透了沧桑和智慧。
大船被暂时控制了渗水,大狼带着人,将大船驱使到盘云峡腹地,一群面相憨厚的纤夫提着粗壮绳子赤足走来,拉着船,往山峰深处去。
谁也没想到,高大英伟的山峰脚下,竟然被河水侵蚀一个庞大的洞穴。
洞穴里居住着不少男女老少,他们住在船上,吃在船上,依靠水里的鱼类和打劫得来的银子换取生活用品。
他们已经习惯老大每隔一段时间拖着大船回来,因此,这一次和往常一样,没有好奇,没有惊讶,甚至带着兴奋与期待——每一次有陌生大船回来,代表着他们可以分到一笔财富!
“低头,别乱看。”光头水船长走在夏侯妙妙等人中间,低声说道。
此前走了八成的人,这会儿被带回盘云峡的人不到二十个,个个面色惨白惊恐,仔细看还能看到绝望。
水船长看了夏侯妙妙一眼,在外出生入死和水匪打交道,练得最多就是一双看人的眼睛。
这群人气度不凡,哪怕被抓起来,绑上绳子也能够平静对待,他见过不少练家子,能够准确辨别这些人轻盈的步调。
尤其是这个看起来懵懂稚嫩的孩子。
眼底深处满是好奇和跃跃欲试。
叫他生出一种感觉来,这孩子想收服水匪!
水船长暗暗摇头,一个孩子罢了,能有多大的能耐去收服水匪?若是真这么好收服,这水匪也不会纵横盘云峡几十年巍然不动!
“往年,那些看过水匪老巢的人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挖了眼睛,绞了舌头,另一个就是给河里的鱼当食物。”水船长意味深长的看着夏侯妙妙,道:“他们不怎么杀人,但威胁生命,杀几个人算什么。”
夏侯妙妙眸光微闪,笑道:“老船长今年高寿啊?”
在平均年纪不到六十岁的古代,水船长四五十岁已经是高龄。
水船长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在生死攸关之际,这孩子竟然关心他的年纪?
他微微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五十有三了,孩子,听我的话,少说,少看,我保你安然无恙。”
夏侯妙妙避开他的话,再次问道:“船长家中还有什么人?”
水船长无奈了,家里的小孙子也是这样喜欢问这问那的,简直神烦!
“尚有一个八岁的孙子。”
夏侯妙妙点头,只提到孙子,想来,儿子儿媳和老伴什么的都不在了:“船长可是知道珍珠?”
水船长终于露出几分不解,正想开口说什么,大狼带人轮着大刀,凶相毕露,“老规矩!我们劫财不杀人,把东西留下就可以走了,但不守规矩的人…”
他的眼睛四下扫射,很快抓住一个满脸正义不齿与水匪为伍的文弱书生。
大狼冷笑道:“不守规矩的人,比如,藏着掖着不交出银子的人,再比如,心里想要报复老子的人,老子会在你们告官之前先斩草除根了!”
唰!
手起刀落!
鲜血喷溅!
那满心忍辱负重的书生瞪大眼睛,脖子上一条长长的刀痕,脑袋呈不规则扭曲起来,过了一会儿,这书生才倒地气绝身亡。
“不怕告诉你们,老子在这条道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也有说得上话的人,只要你们敢动动心念,老子定然叫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大狼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目光凶狠又带着残忍的嗜血。
紧接着,那个五猴带着人冲到穿得最好的大肚男人身边,嚷嚷道:“听到没有?敢藏私我大哥可不会放过你!”
富态男人憋着一口气,碍于身在贼窝不得不忍气吞声。
一条条金链子被搜出来,富态男人胖胖的脸庞抽搐着,似乎心疼,又似乎被扯疼了,总之就是很疼。
五猴面色激动,金链子直接挂在自己脖子上,手镯也往手上套。
六蛇和鲶鱼叔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抹去嘴角带着的生活的苦涩,目光闪闪,盯着自己人拿到手的财富。
鲶鱼叔目光带着几分猥琐,他伸手指着夏侯妙妙,道:“大哥,把这孩子给我怎么样?”
他最喜欢稚嫩的少年,尤其是眉宇间带着倨傲高高在上的少年,欺负到他眼泪汪汪,低泣求饶,想想就激动得全身打颤,叫人欲罢不能!
他舔了舔嘴角,看着夏侯妙妙的目光火热。
早前就注意到这个少年了,年纪也就十四五岁模样,一身气度俨然是大家公子才会有的尊贵优雅。
大狼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还没开口说什么,一道杀气腾腾的内劲激射而来,他只看到一抹黑色的残影,等他反应过来,全身紧绷之际,身后的鲶鱼叔已经被踩在地上,干净锦靴踩断了他的咽喉!
鲶鱼叔…他只感觉到眼前一晃,然后重心偏离,紧接着脖颈巨疼,身体开始发冷。
到死,他都没看清楚对面的容貌,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句话:“你该死。”
然后他就死了。
夏侯妙妙摸了摸脖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有这么一个全心护着自己的人感觉真是爽歪歪!
夏侯珂等人面色微微变得古怪。
他们自然也听到那鲶鱼叔的话,而四皇子竟然动手了,为一个小少年出手了!
这让他们很容易往歪曲的方向想。
难不成,四皇子看上这少年了?
一个男人?
大狼能作为水匪之首,自然也不是草包,反应过来立刻动武,一把大刀虎虎生风,刀刀大开大合,凶猛充满力量。
顾垣哼了一声,又一脚碾碎了鲶鱼叔的脸,这才对上大狼,比起他重力量,顾垣身法更显灵巧和随意。
六蛇等人见状,抽出武器,打算杀了这里所有人,免得泄露盘云峡的秘密。
夏侯妙妙动了动脖子,伸手往后一抓一丢,风雅被她抓到前面去杀敌,安杰这脆皮鸡怀里多了一把刀。
风雅木着脸,拼命闪躲了几个水匪,在对方昏昏沉沉之际,大动干戈,捡了豁了口的刀一刀一个。
安杰瞪大眼睛,瑟瑟缩缩的躲到明诚晰等人身后,颤颤巍巍道:“大朱,小朱,你们主子可是武功高强之人,不需要你们卖命,你们可要护着我点啊。”
大朱小朱嘴角抽了抽,默默往旁边挪,表示不认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