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全身疼得昏昏欲睡、意识模糊,是那个人一步步走近他,给他带水和食物,问他想不想报仇。
他也不会忘记,九十九对铜像里装了两家人的尸体,那个人面不改色,好似说天气很好一样习以为常。
他对那个人又敬又畏。
“要不,我们帮帮他?”明承朝犹豫着开口。
“江湖和朝堂从来陌路不相逢,你这是想挑起江湖和朝堂的争斗么?”端木磊拧着眉反对。
明承朝:“哪有那么严重?再说了,官府有军队有武器,害怕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的江湖莽夫?莫不是端木公子觉得江湖人比官府还要厉害三分?这是露怯了?”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兵力,就是你是皇子皇孙也做不得主!”端木磊冷着脸。
明承朝暴躁的性子一下子就爆发了,鼓着双眼脖子被青筋霸占:“老子要做的了主,老子早把军队拉过来踩死那什么三杀宫,还需要和你废话连篇?端木磊,请注意你的态度!江湖莽夫暂且对付不了,杀一个你老子还不需要偿命!试试!?”
端木磊深吸一口气,哼一声不再开口。
对方可是流着皇族的血,杀一个将军府公子的确不需要偿命。
明承朝怒气冲冲,跟头牛一样喘息着。
明诚晰揉了揉眉心:“好了,别吵了,风凌的事究竟如何我们尚且不清楚,是非曲直还需要后续才知道,我们在这里吵翻天也没用。再等等吧…”
明承朝眼睛一亮,三皇子的未尽之言就是看情况再决定救不救人,也就是说还可能会救人!
端木磊冷冷一笑,还有另一个意思,若是风凌愿意为三皇子所用再救人,若是不愿意…哼哼,管他去死!
“你去哪儿!”安杰从马棚里偷走一匹马,人刚翻身上去,就被听着风声跑过来的风雅拦住:“你又不知道主子在哪里,要到哪里去找?安二公子,别再让人分心去管你了好么?”
安杰冷着脸,“闪开!爷从不需要你分心来管!我的妙妙被人陷害了,你们在这里研究着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惹怒三杀宫,你们不信她,我信!我得去找她!”
妙妙在哪里他的确不知道,可是不做点什么,干巴巴等着他会揪心而死,如此不如主动出击。
什么三杀宫,该死的!
好好缩着不成非得冒出来惹是生非,简直无理取闹!
“不行!主子临走前将你交代给我,我得为你负责!”风雅木着脸,脸上的疤痕深了,狰狞又可怕。
安杰不耐烦,“你到底想怎样?再不让开,我直接撞死你!别以为你是妙妙的人,她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
风雅勾了勾唇:“不想怎样,等我片刻,我随你一起去,找主子身在何处我有办法!”
安杰瘪了瘪嘴:“这么丑的脸我可带不出去,自己弄点膏药去了那疤!”
风雅含笑点头:“好!”
安杰别开头,心里得意得不行,妙妙,你劝说了好几次都没办法的事,爷我给你搞定了!
两人两匹马,一下子冲出小院,很快离了南丰城。
风月得知之后,暗暗一叹:“随他们去,一个是妙妙的丫头,一个妙妙的好友,都不是我能够操心的。银月楼有消息来不曾?妙妙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自言自语。
“无从得知。”下属回答道。
风月摆摆手,头疼得不行。
“天山崩塌,风凌不知所踪,三杀宫发布追杀令,整个江湖都被调动起来?”戴长松修长的手指点着一张纸条念念有词神色淡定。
戴中庭叹一口气:“到底身上流着我们戴氏的血脉,叫她流落在外,终究不太合适,你且叫人找上一找,找到了就带回来,找不回来…”
“找回来如何?父亲难道想叫她认祖归宗?找不来又该如何,姑姑那边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本就心怀愧疚,若是不知所踪,甚至命陨他乡,姑姑那里该如何交代?”戴长松面色冷静,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依我之见,人是要找的,认祖归宗也是应该的,不管是夏侯王府还是我们戴氏,都不容许血脉流露在外,这是一种耻辱。”
戴中庭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孩子,认祖归宗,说的简单容易,但是你想过没有,皇家眼中可容不了半粒沙子,况且我们戴氏向来与皇族井水不犯河水,不代表皇家就放过我们,皇家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戴氏的把柄。而做一次,完全是将把柄递到皇帝手中,你以为我们但是退居清朝,皇帝就会放过我们么?不会的,只要机会递到手边,皇帝会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长剑手起刀落,戴氏荣耀几千年的风光无限、祖宗千代的努力,将会断送在我们父子二人手中。流芳百世难得,遗臭万年却是轻而易举,你我父子断断不能成为戴氏的罪人。”
是的,认一个孩子回来轻而易举,对夏侯王府王府来说一样轻而易举,但是一旦沾染上戴氏一族,所有简单的事都变得复杂。
发现夏侯妙妙的身份以来,夏侯王府一直隐而不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孩子,夏侯珂深谋远虑,不知考虑到王府会因此与皇上生出隔阂,还担忧戴氏连累了王府,两府荣辱,几千人的性命。”
戴长松皱眉。
戴中庭继续道:“如你所言,妙妙流着我们单身的血液,流着夏侯王府的血液,那么人就一定要找回来,绝对不能叫她出事了。否则,不止无法和你姑姑交代,对列祖列宗来说,也是我们戴氏的无能,连骨肉至亲都护不住!”
戴长松点头:“是儿子狭隘了。”
戴中庭笑了笑,“你想怎么做尽管放手去做,背后有为父为你撑着,不必担忧。”
戴长松面色一正,你身在戴中庭面前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留下一句‘我会将表妹带回来’,便转身离开了。
夏侯妙妙绝对不会想到,因为她一个人的失踪,不止引发了江湖的动乱,还叫很多认识她的人行动起来。
此时的夏侯妙妙晃着两条腿,遥望无边无际的荒野,忍不住暴躁起来:“喂,小孩,你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捷径造成荒无人烟的路,想打一只野兔子毛都没有,嘴巴都没味道了。一天三顿的馒头,白白胖胖的馒头都变成了硬馒头你怎么吃得下去?啧啧,要是有捷径就好了,见到大城市,小爷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带你去找漂亮的姑娘,你觉得如何?”
景忧昂着精致的小脸:“不如何,我家公子不容许我奢侈浪费,不容许我逛青楼,他说抓到就将我的腿打断,为了我的两条腿,我还是吃我的馒头好了。”
吃香的喝辣的,逛青楼找姑娘,多么美妙的诱惑。
可是我还是个孩子啊,你个傻子这么勾引一个孩子真的好么?再说了,我家公子还在,你要是私底下询问我,或许我会点头同意呢!
夏侯妙妙不甘寂寞道:“硬邦邦的馒头有什么好吃的,停下来,前面有个河塘,我们抓鱼去。”
景忧犹豫了,一路走来走去软绵馒头变成硬石头,寡淡无味,其实他有事想念热乎乎的面条。现在有机会吃到鱼肉,景忧犹豫不决,万一公子不想耽误时间、不想留下来抓鱼吃可怎么办?
怎么办?
夏侯妙妙直接跳下车,然后卸了车厢:“去,想让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吃饱再回来。”
景忧瞪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已经撒丫子跑开的马儿,一脸没反应过来。
“不是,那什么,你力气真大!”
马儿走得并不快,上面还压着一副车厢,车厢里坐了人,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竟然一下子就车厢提起来解放拉车的马!
哪里来的女壮士!?
夏侯妙妙点头:“你才知道?哎,那景辰良,快快出来,叫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赶马车就算了,还不给人家饭吃,这是虐待你知道么?当心以后孩子长不大恨你啊!”
景忧:“我才不会!”
“嗯,你不会。”夏侯妙妙点头,口气那么漫不经心,敷衍意味不要太明显。
景忧:“……”
景辰良慢慢走出微微倾斜的车厢,手指拈着耳旁一缕青丝,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夏侯妙妙啧了一声,眼中淌出痴迷的光芒。
河塘地势偏僻,荒无人烟倒是叫里面的鱼躲过无数人的嘴,条条肥美鲜嫩,随便一条都超过两斤重。
去了鱼鳞、内脏清洗干净,只是简单的烤熟,吃一口的夏侯妙妙差点没激动得泪流满面。
多少天了,条条馒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张嘴吃肉了!
她一个人吃了五条,旁边主仆二人人手一条还没吃完,“不喜欢?不喜欢剩下的都给我了,免得浪费。”
夏侯妙妙舔了舔嘴唇,眸光盯着景辰良…手中的鱼。
景忧剩下的更多,不过小孩子正长身体,吃不饱可不好,于是夏侯妙妙放弃了他。
景辰良瞥了她一眼:“这条鱼我会折成银子付给你。”
就算是你抓的,也是我用银子买的,休想抢回去。
夏侯妙妙拔了一地草,淌了一地口水。
“风凌,味道很不错哎,明天还吃鱼好不好?”景忧舔着嘴角,眸光亮亮。
夏侯妙妙昂首昂首看着天空,那里有一群鸟儿刚飞过去,影过无痕:“不,明天吃鸟儿。”
手里的石头也能当弓箭使用,当一只往南飞的雁的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景忧双眼发光,迈着小短腿跑去捡大雁,恨不得抱着夏侯妙妙亲上两口:“哦,风凌,这招教我好不好?公子经常在外行走,吃的都是硬馒头,可心疼坏了!”
夏侯妙妙冷哼一声:“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没想到虐待孩子成性!景忧,跟着小爷如何?小爷绝对不会叫你干这么多事!瞧瞧,这小脸儿瘦的,明明该是玉雪可爱的小童,瘦弱得像一具干尸。”
瘦弱干尸景忧鉴定摇头,拧着小眉头:“你辱骂公子,我不理你了!”
夏侯妙妙:“……”我这是为谁?
个小屁孩子!
景辰良似乎终于发觉自己的不人道,以后的路没再让景忧赶车,反而就地取材,让夏侯妙妙顶上。
理由都是现成的。
“怎么?借用马车不需要付出酬劳的么?本公子吃你一条鱼都拿银子换。”景辰良一张谪仙脸,话语温润好听,内容却叫人咬牙切齿。
无奈,一路不知道多么遥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侯妙妙认了。
荒郊野外的日子太过枯燥寡淡,好在有一个谪仙美人可以打发时间,哪怕啃着硬邦邦的馒头,佐以美人,突然觉得硬馒头也不是那么难吃。
足足一个月,吃天上的鸟儿吃到反胃,馒头也变成美味,三人终于看到了人。
一群侠士打扮,不明因故落入荒郊野外之中,徒然冒出一辆马车,一路徒步行走的人激动了。
“看,风凌!”
于是乎,十几个激动于可以搭顺风车的侠士一拥而上,更加兴奋的追着夏侯妙妙打,至于马车里的景辰良和景忧直接给忘记了。
“我去!你们哪儿来的!追我干什么?”夏侯妙妙激动得挤出眼眶的眼泪僵住,惊慌失色大叫起来,手脚却是十分灵动敏捷地躲避。
“休要逃!今天碰上我们算你倒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你这贼人作恶多端,待我等拿了你为苍生天下除害!”
侠士义薄云天,出手招招狠辣凶猛,还不忘宣誓他们才是正义之师,而非为了重金悬赏出手杀人。
多么义正言辞!
“公子,风凌有难,要不要出手帮他?那么多人打他一个,万一被打死了可没人给我们赶车呢。”景忧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挑着车帘,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周旋于十几个人依旧气定神闲宛若闲庭散步的夏侯妙妙。
景辰良:“脏了袍子靴子,你就给我跟着马车跑。”
没反对他出手相助,只不过脏了袍子鞋子,那就只能被赶出车厢。
洁癖嘛!
跟着公子长大的景忧秒懂,他缩了缩脖子,一本正经道:“还是不要了,风凌武功高强,定然不容许有人小看他,未免他生气难堪不给抓鸟儿吃,还是当成没看到他的窘迫吧!”
我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夏侯妙妙边躲边打探口风,从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摸出一个完整的消息——她被通缉了。
成为天下最大的逃犯!整个江湖都在找她!
卧槽!哪个王八蛋造的糊涂事!姑奶奶什么时候认识三杀宫的人了?还得罪了人家?这不是冤枉么!
她连三杀宫三个字都没听过好么!?
好生气,好生气,这可怎么办?
知道想知道的了,这些想杀她的人也就没必要存在,面上依旧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双手徒然变得狠戾,一撕一扯,人两条胳膊就给拧下来了,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可血腥。
“妖女!”侠士惊恐,只有那些歪魔邪道才会出手如此狠绝血腥。
妖女两个字就是夏侯妙妙的雷,触及必然原地爆炸:“妖女你妹!”
呼——
风起,凌厉而凶猛,宛若无数的小刀子,有一下没一下剐在人身上,细细密密的刀痕毫不起眼,凑在一张脸上、手臂上却是触目惊心。
景辰良拽着景忧往后退,隔着帘子注视那个自称风凌的少年。
“帘子怎么掉下来了?没看到剑气飘过来啊!”景忧瞪着眼睛,从景辰良身后探出身躯,忍不住惊呼出口。
景辰良抿唇,瞥一眼帘子上平整的刀口,看来这个小兄弟实力不只是不俗,简直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