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到身后熟悉的气息，夏侯妙妙忍不住红了脸，眼眶里有陌生的酸涩在蔓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猛地转身，伸手抱住对方精瘦的腰腹，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软糯浓音：“你怎么才来！”
顾垣心尖一软，低头在她满是厚重妆容的脸上吻了一下：“妙妙。”
两人久别重逢，你侬我侬，粉红色泡泡不断蔓延开去。
在别人眼中是一个老橘子皮女人和一个眉目俊朗无双的年轻少年深情相拥，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会是小白脸吧？”
“这女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羞耻！”
“小点声，没看到人家都是绫罗绸缎，仅为了口头之快，到头来惹来灾祸就得不偿失了。”
四周的船客埋头说着话，不时对抱着的两人指指点点，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被人听见一样。
顾垣耳清目明，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忍不住捧着怀来老太太的脸细细端详，忍俊不禁：“妙妙老了是这个样子么？看着还挺和蔼可亲的，定然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夏侯妙妙心下一囧，抬脚踢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姑娘我年方二八，青春年华正好，别提什么老太太，小心我揍你啊！”
顾垣低低笑出声：“等你老了我也老了，谁也不嫌弃谁。”
夏侯妙妙沉默，她老了，顾垣十之八九已经是一堆白骨。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夏侯妙妙转头说道：“戴长松诡计多端，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三十六计第二十计，浑水摸鱼：乘其阴乱，利其弱而无主。随，以向晦入宴息。
借机行事，搅乱一池春水，抓住可乘之机，溜之大吉。
顾垣勾唇一笑：“自然是…心有灵犀。”
夏侯妙妙明显不相信，戴长松此人智计多变，派出多方势力分散顾垣的注意力，又将登船的地点换到别处，混淆视听，顾垣再如何聪明，一时半会可找不到她走的哪一条路。
偏了偏头，夏侯妙妙疑惑的看着他。
顾垣轻咳一声：“你那丫头养的好东西。”
夏侯妙妙秒懂，之前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是风雅带着一只虫子才找到她的。
顾垣略心虚，没好意思说这只虫子如今已经是他的了。
“见过王爷。”戴长松悠悠缓步而来，看到阿桑时还惊讶了下，再看到顾垣已经恢复淡定的表情，他微微颔首拱手行礼：“王爷来得比戴某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凤仙镇有设下陷阱，不知王爷如何辨认得出的？”
他在凤仙镇埋了一个陷阱，一个和夏侯妙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可是专门训练出来做替身的，一般人可分辨不出来，靖北王再如何火眼金睛，也不能一眼看出来才是。
顾垣哼了一声：“大公子也干这种偷鸡摸狗见不得光之事，还真是叫本王大开眼界了啊！”
戴长松笑了下，并没有因为这话而羞愧：“事有轻重缓急，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人多嘴杂，不如请王爷到内室一叙？”戴长松不是躲避之人，既然顾垣已经追了上来，不如不坦诚不公的谈一场，说不定接着顾垣的手还能化解王府以及戴氏的危机。
顾垣拉着夏侯妙妙的手，穿过路两旁指指点点的人群，跟着戴长松走进内舱。
饶是夏侯妙妙妙妙觉得自己脸皮厚比城墙，被两旁的人围观，表情微妙，却还是忍不住尴尬，我狠狠的瞪了顾垣一眼，而后重重一哼，两旁的的人立刻感觉到一股说不明的危险，接二连三的低下头去。
夏侯妙妙还是听到一道唾骂声：“个老不羞的，强行霸占人家年轻人，长得丑，还那么凶悍，难怪只能去抢男人。”
夏侯妙妙目瞪口呆：“……”
同样听到这句嘲讽咒骂的顾垣低低笑出声，侧脸去看脸色晦涩的夏侯妙妙：“呐，在别人眼中可都是你抢了我，既然你抢了我可要为我的下半辈子负责啊。”
夏侯妙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看了看顾垣，而后甩开牵着她的大手，大步朝前走去，竟然比戴长松还要走一步进入船舱。
顾垣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与欢畅。
爽朗的笑声引得戴长松扭头看看，温和的眸子里写满了‘这个顾垣是发什么疯’的表情。
上茶具，红泥小火炉，一罐茶叶。
戴氏兄弟与顾垣对立而坐，小火炉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白色烟雾朦胧了彼此的面容，竟将双方的对峙陇上一分温和与恬静。
“王爷请用茶，马上过年，好茶都留着招待客人，这些茶叶是戴某找船长要来的，口味不如王爷常用的甘爽，还请王爷将就着饮用。”
茶叶有些破碎，稀碎粉末漂浮在清水当中，旋转几圈之后沉到杯底，茶色较平常饮用的上等茶叶来得浓厚，香气也比不得上等茶叶的清新宜人，反而漂浮着丝丝缕缕的苦涩厚重。
顾垣面不改色的取了一杯饮用。
戴长松笑着添茶。
戴长柏坐在他身侧冷着一张脸，好似别人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
安杰和风雅自食其力，喝茶自己倒，要吃点心自己拿。
夏侯妙妙坐在顾垣身侧，喝着茶，砸吧两下嘴，实在没喝出半点滋味来。
顾垣开口道：“大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戴长松笑道：“旅途漫漫，来日方长，今日不论正事，只谈诗酒茶。”
顾垣明显没有兴趣，他更喜欢拽着妙妙蹲在自己的船舱里，做点彼此都喜欢的事。
任凭戴长松如何说尽风月事，引经据典，词藻华丽缤纷叫人惊叹。顾垣就是不听不听不听，戴长松也没办法，又不甘心就这么把人放了，错过一个坦诚布公，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机会，于是就这么耗着吧。
船行第三天，顾垣冷漠以待三天，戴长松率先松了口，“王爷可知道戴氏与皇家的纠葛恩怨？”
顾垣：“不知道。”
天明皇家那点事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在南阳长大，偶尔回一次天明，更像是客人，而不是主子。那些上辈子的恩怨还是老祖宗遗留下来的纷争，他自然无从得知。
戴长松沉默了下：“当年戴氏退居青州，戴氏子弟不再科举当官任职，并以祖业在青州而提出离京之事，皇上挽留了一句就放行了。当中藏着一段幸密，不知道王爷有兴趣一听否？”
其实顾垣很想说没有兴趣，可是他也知道，这段幸密叫戴氏成为皇族的一根刺，也是他的妙妙认祖归宗的一个障碍。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会对不起妙妙，不需要娘家撑腰，可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没有娘家做靠山，终究是不合适。况且戴氏的荣耀、威力，和可怕的人脉，都是妙妙能够借助的东风。
妙妙不在乎，他却不能不为她多打算。
捂了捂依旧沉浸在心口的蛊虫，顾垣侧脸去看靠在他肩头打盹儿的人，眸光变得柔和，宛若冬日暖阳。
“大公子请说。”
戴长松暗暗松一口气，只要靖北王肯听他说几句，那就是有机会，侧目看了看在靖北王肩头昏昏欲睡的小表妹，戴长松开口说了皇族与戴氏的恩怨。
“这件事应该从我父亲的祖父那一辈说起，那时候戴氏还是天明皇城最负盛名的太傅府，教过好几代的皇帝，那时候的宗泽帝是祖父名下的弟子，还不是皇子，只是普通的皇族养子。”
宗泽帝明云凌是前朝王府收养的一个养子，说是养子也不尽然，他更像一个人形工具。
因为长得和当时的太子很像而被收养，打算培养成一个替身，皇族阴私太多，后宫水深，前朝风起云涌，已经走下坡路的皇族很担心颇有才华手段的太子还没长成就夭折。
替身就这么培养起来了。
明云凌知道他的使命，但也兢兢业业做他的任务。
一直到十八岁，太成人礼。
皇帝遇刺驾崩，太子匆忙上位，前朝波澜不断，后宫搅风搅雨互不相让，新皇天天遇刺，哪怕在自己寝宫吃一顿饭也不敢卸了心防。
明云凌身为王府养子，在太傅名下学习，他天赋不俗，竟然被当时的戴太傅收为弟子，一下子从皇子皇孙当中脱颖而出。
新皇上位，其他皇子王爷蠢蠢欲动，明云凌之外的其他皇子不知道明云凌真正身份，使尽手段拉拢他，而他却没明面拒绝，而是暧昧不清的拖着。皇子王爷不知不觉之中，莫名其妙栽了跟头，谁也不知道这当中竟然有明云凌的插手。
他是新皇的替身，皇帝好了，他才能更好。
但他这个替身已经拼尽全力，帮着抵挡了好几次暗杀，那新皇却还是被暗杀成功，朝堂未稳，皇子王爷未曾压制，明云凌不得不在皇族自己知情人的威逼之下，坐上皇位！
顾垣面色一凛，心里震惊不已，宗泽帝之前可以说朝堂动荡不安，外敌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几近灭国，很多大臣已经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但宗泽帝以一人之地，手段狠戾果决，一连杀了四个皇子王爷，以武力镇压蠢蠢欲动的其他人。
那段历史，被后世认定为天明最血腥最残忍的时期，也是宗泽帝此人颇受争议的缘故。一方面因为他巩固明天的安定，盛名天下，另一方面因为他一口气杀了好几个皇室宗亲、皇子皇孙，狠辣残忍得应该下罪己诏。
但从来没有人知道，宗泽帝竟然不是原来的宗泽帝？
戴长松苦笑：“你猜得不错，宗泽帝趁这安内政的机会将所有知情人尽数斩杀，却没想到太祖父会认出他来。”
明云凌是太祖父的弟子，并且带了好几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有一眼认出明云凌，多看几眼就起了怀疑。
几经试探，证实猜测之后，心中大骇。
坚定不移的认定皇族血脉不容混淆，戴太傅多次劝说明云凌适可而止，劝说他收一个纯正皇族血脉子弟在膝下，等到大限之日还政于正主！
明云凌已经不是只有任务的替身，当初百般威胁逼迫，叫他一个只知道以命作为任务的养子不得不拿起完全不懂的折子，学习从没接触过的帝王之术，等到他完全可以承担起整个江山，却叫他将所有血泪努力拱手相让，怎么可能？
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在乎再杀一个！
原以为所有知道此时的人全都死光了，不会再提起他的身份，戴太傅的出现，叫他头上重新悬了一把刀，不除不快。
明云凌动了杀念。
“太祖父并没有宣之于口，一边隐瞒着，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直到刺杀，没有任何准备的太祖父当场死亡。”戴长松隐隐吐一口浊气，靠在顾垣肩头的夏侯妙妙已经睁开眼睛，眼眸蒙了一层水雾，眸底闪着不可思议。
夏侯王府的以庶乱嫡哪里比得上皇族的鸠占鹊巢来得精彩绝伦！
顾垣神色镇定，半点没有对自己血脉的惊恐，他淡定道：“大公子忘了顾某也是皇族的人？”
作为以鸠占鹊巢的后代，杀了戴长松才是应该的，而对方竟然敢大大咧咧说出口。
不知死活，还是太相信他？
戴长松勉强一笑，“王爷是天明的王爷，但王爷也是南阳的康王，更是…妙妙的未来夫婿，相信王爷知道怎么选择。”
就因为顾垣的身份太过特殊，他才敢和盘托出。
顾垣生在天明，四岁以前受到的只有屈辱，戴长松不认为顾垣对天明朝有多大的感情。再者，还是南阳的康王殿下，尊贵无双，手握重权，于南阳声名鹊起，名震天下，于天明只是空有名头的靖北王而已，靖北王有没有，其实没多大区别。
为一个不在乎的家族，与算得上庞然大物的戴氏你死我活，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再者，有妙妙的存在。观察顾垣良久，顾垣对妙妙太过上心入骨，绝不会随随便便推倒妙妙的靠山。
顾垣唇角一勾，皇族兴盛衰败和他没有关系，妙妙要重要得多，他抓着夏侯妙妙的手，笑道，“多谢大公子的信任。”
戴氏与皇族的恩怨源于此，明云凌顺利杀了戴太傅，戴氏上下震荡不已，拼尽一切隐藏的人脉差清死因，得知一切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随着明云凌的继位，血腥蔓延至皇族每个角落，明氏子弟接二连三死于意外，不过几年，皇族除了明云凌的几个儿子女儿，再没有其他人。
而这个鸠占鹊巢的秘密，也在戴太傅的死亡之后，渐渐被戴氏其他人藏在心底深处。
明云凌不敢将戴氏斩尽杀绝，也自信戴太傅死后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便也就放过了戴氏其他人，戴氏想活着只能闭口不提。
“我不知当今如何知晓这个秘密，也不知道当今如何知晓戴氏藏着秘密，但戴氏子弟渐渐被排斥在外，祖父沉思良久，做出迁徙回青州的决定，当今只是挽留了一句。”戴长松露出苦笑道：“戴氏不入政，只龟缩在青州书院，空有满腔抱负，满腹经纶，却不得不放弃，王爷，这些都无所谓，毕竟人还活着。”
戴长松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道：“如今夏侯王府与戴氏联姻，两府不曾有明面的来往，但是这层姻亲关系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以庶乱嫡正好戳了当今的肺管子，加之本就忌惮知道秘密的戴氏，很可能捏着不放。”
王府的以庶乱嫡可比皇族的鸠占鹊巢来得容易原谅，戴氏在一旁看着，好似捏着把柄，逼迫皇上不得不低头，这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皇族之威不容侵犯！
趁机拿下戴氏，一来全面贯彻老祖宗的嫡庶之分，二来，彻底除去戴氏这颗定时炸弹，想来皇帝十分愿意背上这个‘心狠手辣’之名。
名正言顺可比心狠手辣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