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王妃狠了狠心,扭头不去看她。
戴长松叹一口气,伤害已经造成,对方也不给机会挽回,他也很无奈啊。
“姑姑,如若没有意外,靖北王会是关键,皇上早些年隐隐表现出愧对靖北王,而两年更是如此,有靖北王从中周旋,两府都会安然无恙。”
听到这话,戴王妃皱了皱眉,皇上对戴氏多有不满,究其原因却是模糊不清,就像某一天突然看戴氏不爽一样,虽没有直接打压,但官场上谁人不是人精?
“靖北王也是皇族的人…”
戴长松道:“姑姑,若是没有妙妙,我也不敢赌。”
戴王妃沉默了下,抛却当年阴差阳错的抱错而变得疯狂与残忍,戴王妃是戴氏养出来的女子,心计从来不缺,她镇定开口:“这么多年,父亲和大哥二哥都在守护戴氏,我为外嫁女,断然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叫整个戴氏陷于困境,若是太过勉强…”
若是需要付出太多代价,那么…
她眼眸深处闪过挣扎与痛苦,看了看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夏侯云滟,喃喃开口:“那么就这样吧,左右她也不会原谅我,左右,是我造的孽…”
戴长松静静的看着她,片刻之后站起身,拱手郑重行了一礼:“姑姑不必自责,戴氏迟早有一天是要过这一关的,妙妙的事不过是将戴氏与皇家的恩怨提前罢了。”
夏侯云滟抿着唇微微低下头,一双小手绞着袖口里的帕子:原来,再三顾忌不敢认回夏侯妙妙是因为戴氏与皇族的恩怨。
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容,有些苍白,有些苦涩,所有的疼爱,在知道她的真实血脉之后都变成不愿提起的过去。
她只是想要活着,想要有个家而已,就…这么难。
戴长柏看到夏侯云滟颤抖的身躯,忍不住道:“云滟表妹也没错,这件事从来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戴长松和戴王妃齐齐转头看他,一个带着晦涩复杂的情绪,一个带着惊讶。
戴长柏被看得不自在,余光瞥一眼低头沉默的姑娘,鼓起勇气,猛地站起来,就地一跪:“姑姑,柏心悦云滟表妹,恳请姑姑将她许配给我!”
戴长松瞬间比起眼睛,一只伸出去的脚默默缩回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反应也比不得习武之人。
戴王妃愣了良久,“你……”
“我心悦云滟表妹。”
夏侯云滟瞪大眼睛看他,触及他深情款款和发红的耳垂,忍不住脸热,有些坐立不安,不待戴王妃回话,她猛地站起来,晃了两下,然后捂着心口跑了出去。
戴长柏有心去追,却被戴长松一个冷眼定住了。
戴王妃沉吟良久:“戴氏公子风华无双,姿容天下,配得起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姑姑也嫌弃云滟表妹么?”戴长柏眸光变得深邃,直逼戴王妃内心深处:“就因为该死的血脉相连?她还是姑姑亲手养大的,从小捧在手心的女儿,多少次陪着她出生入死,走火入魔。”
顿了顿,他沉沉补充道:“血脉真的那么重要?”
戴王妃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血脉真的那么重要么?
戴长松沉默不语,静静的低头饮茶。
夏侯云滟回到云烟阁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唇瓣发黑发紫,脸上布满冷汗。
听雪无声无限,取了房间里的药丸子伺候她吃下,看她脸色渐渐恢复,才开口道:“不出一个时辰,老夫人就会病逝。”
夏侯云滟看到她一条空荡荡的袖子,勾唇道:“那时候三姐姐定然要归府吊唁或者守灵,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听雪低下头,垂眸不语,作为一个下人,哪怕死了也不敢怪罪主子,因此,当日被三小姐断去一条胳膊,她也只是暗中仇恨了几日,说起什么报仇那是从来不敢想的事。
她家小姐几次三番唆使她报断臂之仇,说会帮她。
听雪忍不住苦笑,她有爹娘有兄弟姐妹,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的任性和行为牵连了他们,报仇…想想就算了。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夏侯云滟漫不经心道:“你大哥在马房吧…。”
听雪精神一振,心口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一样疼,“是,小姐。”
“嗯,想着院子里缺少个采买的小厮,若是你愿意,你大哥你爹娘愿意,就让他过来,好歹是熟人,不会坑骗于我。”
从身份爆出来,云烟阁的位置直线下降,大厨房再不肯如从前优先给他煮汤熬药,后来世子妃发了话,让云烟阁起个小厨房,一切采买可以从大厨房取用,也可以从外面自己采买。
听雪只能点头。
……
“妙妙,来。”顾垣看到走屋里走出来的人,眼睛亮了三分,忙上前将之拉到身边,道:“这位是温庭叶,比你小几个月,同你和安二公子一样,算是我的青梅竹马。”
夏侯妙妙看着宛若一汪清泉的姑娘,忍不住正襟危坐,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的气息太过干净太过美好,就像…天上狡黠而又纯净的月华。
温庭叶愣了下,才大方笑道:“早听说三小姐倾城国色,叫我们南阳从不近女色的康王动了凡心,今日一见,果然…嗯,般配呢。妙姐姐,我是温庭叶。”
原来顾垣哥哥喜欢的姑娘是这样的,自信,大方,和顾垣哥哥一样浑身充满看不清楚的气息,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
心底抽疼了一瞬,然后释然的笑了,凑过去,小心翼翼抓着夏侯妙妙的袖子:“那个,我叫你妙姐姐可以么?”
夏侯妙妙面色一红,下意识瞥了一眼袖口上精致小巧的纤纤柔夷,忍不住看自己还算修长,却浮着一层茧的狗爪:“咳…可以,随便你怎么叫都可以。”
这么美的姑娘,近距离看都没有一点瑕疵,完美!
随手抓出一把糖果,“来来来,吃糖,可甜可甜了。”
温庭叶似乎被她不出常理的举动惊呆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红着一张小脸:“我…来得太匆忙,没带什么礼物…”
“都是自己人,不要计较那点莫需要的礼数。”夏侯妙妙大手一挥,心里泡泡疯狂扑腾,被小姑娘好看的脸庞迷惑了,拉着她就开始询问她喜欢的东西。
顾垣被晾在一旁,才猛地想起妙妙好‘色’,喜欢所有好看的人。
心里酸得不行,却还是心生雀跃有忍不住惆怅,原以为妙妙会吃醋来着,竟然没有,真是可惜。
莲香有些郁猝,又觉得理所当然,小姐性子软绵,与人为善,从来没有不喜欢小姐的人。
温庭叶的紧张在夏侯妙妙的热情之下烟消云散,时不时被逗得掩嘴轻笑,放开手脚开始叫顾垣的过去,那些她知道的过去。
“顾垣哥哥从小就长得特别好看,宫里的那些公主都喜欢他,常常给他带糕点吃,可是皇子都讨厌他…顾垣哥哥可厉害,十三岁开始就掌管整个京城的守卫,从此再没有窃贼光顾…顾垣哥哥不喜欢姑娘接近,好多小姑娘都被他吓哭了……”
从温庭叶口中,夏侯妙妙知道一个过分冷漠优秀的顾垣,他自持冷静,拒人千里之外,偏偏因为好皮囊,无法叫人讨厌,因为手握重拳,无法叫人记恨仇视。
这样的人,夏侯妙妙只给一个评价:冰冷如机器。
好似初见时,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天底下没有他在乎的东西和人。
“但顾垣哥哥似乎身体不好…”温庭叶犹豫了下,看一眼顾垣才开口道:“我不知道顾垣哥哥怎么了,总有一段时间无法控制自己,手染鲜血,杀人如切瓜,看着叫人心惊胆战,偏偏又无能为力,妙姐姐,你是顾垣哥哥的妻子,能不能逼问他原因?”
小姑娘眼神太过真挚,眸光太过纯净,一点也看不出挑拨离间的意思。
夏侯妙妙看一眼顾垣:“在天明一年多,从没见过他发病。”
温庭叶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顾垣沉默以对,借着宽大的袖子掩饰,轻轻摸了摸夏侯妙妙的后背:有了你之后,此前种种都将退避三舍,包括痛苦和难堪。
过了一会,阿桑带着一个公公走进来,风霜跟在一旁。
“王爷,皇上得知王爷归京,命奴才前来邀请进宫一叙。”公公行了礼,然后笑眯眯的说明来意,手中的圣旨不过是一个摆设,说完就交给阿桑了。
“明天吧,就说本王身体疲乏,已经睡下了。”顾垣皱了皱眉,马上就天黑了,还进宫干什么?
哪怕经历过靖北王多次的不出常理,公公还是忍不住僵了嘴角:“皇上他想你了。”
顾垣:“……”胡说八道得太过明显,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公公笑道:“皇上请靖北王妃也一起进宫。”
目光触及温庭叶顿住,意思不言而喻。
温庭叶十分识趣,借口还有事就离开了。
顾垣让阿桑送温庭叶离开,自己拉着夏侯妙妙的手直接朝门口走去,公公愣了下,才疾步追上去。
面见皇上,难道不应该梳妆一番,换上王爷特有的蟒袍么?
做好喝着茶,吃着点心,顺便试探一下这位靖北王妃的公公嘴角一阵抽搐。
马车里,夏侯妙妙直接开口道:“你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发狂?”
顾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话,伸手叫人抱入怀里,把玩她柔软细腻的长发:“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
夏侯妙妙:“说是不是说?”
顾垣:“说,我说。”
夏侯妙妙闭上眼睛,调整好姿势准备听故事。
顾垣笑了笑,随即收敛了笑容,平铺直述自己的过去:“你也知道我出生在天明,四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天明皇宫。父皇…父亲和母亲少年相识,青梅竹马,年少多轻狂,时常一起纵马闯荡江湖。后来南阳内乱起,母亲匆匆离去,临走前一句话也没交代,父亲以为母亲背叛了他,没多久就回京继续当他的皇子,再后来娶妻生子。”
等他决定安定下来,去争一争那皇位之时,顾妍带着孩子找来了,看到一院子莺莺燕燕,整个人都不好。
自己喜欢的男人转眼有了妻妾一院子,还有几个小崽子了,顾妍自然无法接受,没有任何犹豫的和当时还是皇子的天明皇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出于愤怒,又或者是迁怒,直接丢下了顾垣再次跑了。
这一次一跑就是四年。
“我懵懂之际,父亲当了皇帝,稍微有点记忆时,不认识父亲的模样,最先记住的却是宫中一群只会阿谀奉承、踩高捧低的狗奴才!”
似乎想起当时的痛苦岁月,顾垣身躯颤抖起来,气息变得冷冽与阴森:“那些人真是该死,皇族血脉也敢随意践踏,于是,我学着宫里某个妃子养着狗啃食生肉一样生生咬死了一个狗奴才。”
夏侯妙妙睁开眼睛,抬眸去看他,看他眼底深处的疯狂和痛快,看他气势越来越冰冷黑暗,黑色深渊不断凝聚,心口猛地一抽,似乎疼痛,似乎纠结,万分复杂。
她伸出手,掐住顾垣的脸颊:“你也知道都过去了,现在还生气什么?”
顾垣瞳孔恢复焦距,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发丝有些凌乱的姑娘,嘴角上扬:“怎么会生气?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我。”
幼年饱受折磨,最先学会的就是自保,最渴望拥有的就是权势和力量,所以天山冰冷的三个月他活下来了,国师几次三番的考验他走出来顺利得到三杀宫的掌控权,没有那几年的失去,怎会有今日的顾垣?
不生气的。
只不过无法忘记当年求助无门、趴伏在宦人胯下舔舐地上发馊食物度日的屈辱,整个世界充满恶意,浓烈到让人怀疑人生。每每想起,就会血脉僵硬,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杀了人,见了血,就好像看到那些人在他手中无处可逃,带着惊恐的表情一点点死去的模样。
掌心属于别人鲜血的温度,满是鼓舞。
多么大快人心!
父亲的冷漠以待,后宫妃子的暗中使唤,宫殿里的下人见风使舵,拿着钱,使尽侮辱折腾,那时候的顾垣是恨的,恨所有人,尤其恨他的爹娘,既然生了为何不养?养了为何不能善待?不能善待,不愿意供养,为何不直接掐死了他?
留他一个承受所有,凭什么?
他低下头,在夏侯妙妙眉心落下一个吻:“若是找不到解决蛊虫的方式,那么我们不要孩子可好?”
就算有了,那也要第一时间扼杀。
那些痛苦,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夏侯妙妙眨了眨眼:“我没怀孩子。”
顾垣轻笑,吻了吻她的嘴角:“我知道。”
“可是我想,若是我的孩子,哪怕他身体有缺陷,承受病痛,那也不该剥夺他面见这个世界的权利。”夏侯妙妙对人命没有太多的看法,只是单纯的换位思考。
换成她,哪怕只是吊着一口气,也要想方设法活下去,毕竟,活着就有希望,死亡,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顾垣眸光微微一顿,心口一颤,抱紧了她不再开口。
剥夺面见世界的权利的确残忍。
可你知不知道,这蛊虫寻遍天下也没有解药,只会一代传一代,永无止境,宛若一个可怕的噩梦,一个抹不去的诅咒,如影随形。
不如早早扼杀。
少一个孩子罢了,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摸着怀里人的脑袋,顾垣神色冷漠,皇家出身的人骨子里流淌着自私冷漠的血脉,于自己有利,哪怕是亲生子当了拦路石,照样铲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