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妙妙从没想过她会再踏进夏侯王府这片土地。
昂首看着有些荒芜苍凉的星月楼，清晰可见院门口长得半人高的杂草，说不定她离开之后，这院子就空置了。
嘴角微微上扬，眼眸闪过丝丝嘲讽：说是看中她这个本该是嫡女的人，但谁真的放在心上。
夏侯琪跟在她身边，看到她眼中的嘲讽，忙开口解释道：“妹妹，星月楼不是住人的地方，母妃已经让人给你收拾一座新院子，下人也都配备完整，你…随时可以入住。”
夏侯妙妙轻轻摇头，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老太太死因有些怪异？”
说到正事，夏侯琪咽下所有的补充，一脸严肃道：“妹妹离京第二天，祖母就病倒了，宫里太医来了好几波，具是摇头，说听天由命。昨日大表哥带的一个江湖神医却直言祖母毒入骨髓，但这毒素却是从来没见过的毒素。”
夏侯妙妙皱眉：“没见过的毒素？”
“是，不管是皇宫太医，还是江湖神医，第一诊断结果都是病重入骨，药石无医。神医仔细询问祖母身边丫鬟，才发现一个怪异之处。”
说到这里，夏侯琪停下后话，目光落在夏侯妙妙脸上，希望她问出口。
然而，夏侯妙妙只是看着他，大有‘你说我就听着，你不说那我也可以不听’的架势。
夏侯琪：“……”
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往下说：“佛香。祖母终日礼佛念经，一待就是一整天，佛香燃烧也是一整天，日积月累之下，祖母的身体就垮了。”
“还是不知道什么毒？”夏侯妙妙问道。
夏侯琪点头：“神医已经带走佛香，究竟能够得出结论，尚且不得而知。”
夏侯妙妙不再多问，那边顾垣带着阿桑从小道走过来：“去给老夫人上柱香吧。”
夏侯妙妙：“好。”
顾垣深深看了夏侯琪一眼，牵着夏侯妙妙大步离开。
夏侯琪深吸一口气，心里苦涩不停的翻转。
明明是血肉相连的亲人，到头来连一个外姓男人都不如。
正堂正中间摆着一尊棺木，赤金色闪闪发光，墙上、棺木上都是白布，棺木前放着一碗冒尖的米饭，一根筷子扎在中间，下面是一块瓦片。
戴王妃和几个妯娌跪着哭丧，十分有技巧的避开了哭花妆的命运，男丁只有少数几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子，再后面是夏侯琪一代的男男女女，埋着头，跪着投放冥纸，哭没哭没人注意。
夏侯妙妙目不斜视，结果夏季送上来的两根香，木着脸拜了三拜，然后就推开了。
由始至终就没去看戴王妃，而戴王妃的视线在她出现时就粘着挪不开，一只手被香炉烫了一下，她却没有反应，而是贪婪的盯着夏侯妙妙。
这是她的女儿，一出生就被丢弃的女儿。
“三姐姐！”夏侯云滟注意到夏侯妙妙上一炷香就要离开，和一个外人没什么区别，忙拎着裙摆站起来，小跑着追到夏侯妙妙面前。
本苍白的小脸因为运动而浮现几分不争吵的红晕，唇瓣变得黑紫。
夏侯妙妙微微挑眉，老和尚的医术高明非凡，她可是多次亲身验证的，没道理吃了一年老和尚开的药方子的夏侯云滟依旧病歪歪，甚至比初见时还有脆弱三分。
“三姐姐，你回来就不走了好不好？”小萝莉眼睛带着小小的期待。
夏侯妙妙还没开口，就感觉到不远处一道凶狠的注视，顺着视线看去，却是戴长柏这个人。
那一双不似戴氏人温润平和的眸子充满警告和压抑的怒火，似乎只要夏侯妙妙出口拒绝，这个人就会扑过来将她咬死。
夏侯妙妙恶劣勾唇一笑：“你想我留下？”
小萝莉重重点头：“我知道的，这个家，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才是应该离开的那个人！”
夏侯妙妙笑道：“好啊。”
夏侯云滟微愣，好是什么意思？
是留下三姐姐，好，还是她离开，好？
绞着袖子，夏侯云滟脸庞变得苍白，唇瓣的颜色趋近于可怕的暗紫色。
那边的戴长柏终于还是绷不住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拨开人群挤出来，冷着脸道：“你爱留不留，云滟表妹一定会留下。”
夏侯妙妙眼中闪过笑意：“你是她什么人？需要替她说话？”
戴长柏冷哼一声：“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戴长柏是也，云滟的‘亲’表哥，我们已经定亲！”
夏侯妙妙笑意更浓，点着头道：“原来如此，未婚夫妻啊。”
戴长柏顿住，旋即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打算将他彻底和云滟表妹绑在一起！
不过这又如何，本来他所求的也是如此。
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因为诧异而瞪大眼睛的姑娘，忍不住动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我会保护你的。”
“够了！”戴王妃皱着眉走过来，狠狠警告这个不管场合当众胡说八道的蠢侄子。
戴氏一直是皇上的眼中钉，夏侯王府是忠保皇党，这个时候却抛下皇上转而和戴氏联姻，这不是打皇上的脸么？还是想出现第二个戴王妃？
与母族不得有分毫联系，至少不能摆在明面上，当中的苦痛压迫感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受了委屈，没有人可以诉说。
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好像整个府邸都是自己人，只有他自己这个外姓人是个外人。
这么多年的强势疯狂，何尝不是一种寄托，因为被需要来体现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些她从来没跟娘家说过，也不会和孩子提起，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走她的路，能受她受过的痛苦与挣扎。
“姑姑，我是认真的。”戴长柏无视在场的所有人，也不是摆在堂中间的那尊棺木，倔强的想要一个答案。
昨天他明确的摆出求娶云滟表妹的心思，但是姑姑却只是敷衍的说了几句，并没有答应他。
戴王妃沉着脸：“再胡说八道别怪我这个当姑姑的长辈将你撵出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说这个话合适么？”
戴长柏抿了抿唇，旋即冷冷的瞪了夏侯妙妙一眼，要不是这个女人提起来，他怎会忘了当下的场合？
好在这里是内堂，供给亲人守孝所用，原来调研的人根据安排一个一个的进来，这会儿夏侯妙妙还没有出去，倒是没有外人进来。
戴王妃新一口气，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大步走到夏侯妙妙面前，看着他不同一年前苍白如鬼的脸庞，喉咙貌似被一团棉花堵住一般，有些颤抖，有些破碎，也有些暗哑的问道：“能不能，叫我一声母亲？”
恍惚间想起这孩子叫过她的，只是被她多次冷以待之后，除了必要的场合之外，从来没在叫过这两个字。
夏侯妙妙看着比一年前明显瘦了一圈的人，笑道：“有些错误是不值得原谅的。”
戴王妃愣了下，视野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戴长柏皱眉，夏侯云滟微微低下头。
夏侯妙妙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正好碰到大步走进来夏侯王爷，下意识看向他的腹部，一年前破腹部了个大口子肠子都流出来、差点保不住命的人竟然恢复如初，只不过眉宇之间明显带着沧桑与疲惫。
“王爷。”夏侯妙妙微微福身，轻声说了一句，就好像只是单纯的打招呼，说完就迈出门槛。
一眼就看到负手身后站在大树底下的顾垣。
微敛的眉目瞬间松散开，唇角露出轻松的弧度，朝着那个连站着发呆都好看得像一幅画的人跑去。
顾垣若有所感的回头，熟悉的身影扑进怀里，他怔愣了下，忍不住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怀里黑乎乎的发顶。
这算不算撒娇？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感觉到妙妙一副小女孩姿态扑进怀里撒娇的模样，没想到惊喜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直接。
心跳加速怎么办？
好想再来一次怎么办？
“妙妙？”顾垣忍不住面红耳赤，若非场合不适合，他多想抱着他的姑娘做点喜欢做的事！
回应他的是一串闷闷的笑声。
两人没缠绵多久，阿钊提着面色焦急的风霜匆匆而来，张口就道：“姑娘，砚池出事了！”
砚池算是祖辈留下来的产业，上面挂着的夏侯王府的印记从来没摘下来过。
明知道背后有靠山，却还敢在砚池动手。
要么对方真的不知道，要么嚣张得无法无天，要么是纯粹在找死。
夏侯妙妙匆匆而来，看到砚池满地狼藉，中堂地面好几具尸体，掌柜趴在柜台上，一柄匕首正中后心，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架子上各种古董字画完全被损坏，甚至还能够看到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夏侯妙妙嘴角一勾，目光冰冷如千年寒冰，沉声道：“出门左转，第二间铺子，上面写着‘迎客来’的铺子，给我抓一个藏头藏尾不敢露面的宵小之辈！”
阿钊毫不犹豫的奔出去。
顾垣摸了摸下巴，总觉得阿钊太过听话，话并不是不好，而是以前从没发现阿钊有这个自觉，从来只会跟他抬杠？
夏侯妙妙走进砚池，摸了掌柜的颈动脉。
尸体温度还没有散去，血沫还是热的。
风霜上前一步：“姑娘，自从姑娘离京之后，蛾子就整天绕着姑娘名下的铺子到处晃荡，也是他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才能够找到姑娘的。”
夏侯妙妙点头：“回去论功行赏。”
没多久潘掌柜带着人匆匆而来，本打算看好戏的老百姓，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有一间酒楼，算是京城的奇葩，进到你面，不管你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那等会我一律不会发生，一旦出现，那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动手断手，动脚断脚。
也不是没有人找过酒楼的麻烦，都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失了痕迹。
是所有人都猜测有一斤酒肉背后是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靠山绝对照做，靠山究竟花落谁家，那就在老百姓以及那些贵族之间的各自猜测了。
有一间酒楼，菜品十分出色，抓住人的胃无法松开，背后的靠山又强硬，哪怕出现的年份不算太长，也依旧成为整个京城名誉最响亮的酒楼。
就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竟然多一件小小的书斋伸出援手了。
有点人脉的人很早就知道这家书斋已经被夏侯王爷送给他的三女儿，也就是被赐婚给靖北王的夏侯妙妙。
按这个未来的靖北王妃终究是出身低微，根基太浅，顶着臭得生蛆的恶名，哪怕贵为未来王妃，也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毕竟名声太臭，身份太过卑微，一国王爷怎么可能全身心投放在她身上，最多就是有几分兴趣，等到这份新鲜感过去之后，自然哪儿来回哪儿去。
难道这有一间酒楼，和砚池、或者说和夏侯妙妙有什么关系？
围观的群众心里各种猜测，不时交头接耳，交换自己的想法。
潘掌柜带人将尸体挪开，清点损坏的财物，阿钊拎着一个全身黑，宽大帷帽还将脑袋罩住的人，下巴黑色的面巾挡住，整个人漆黑一团，跟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庞。
阿钊毫不犹豫的将人丢下，并且一只脚踩着这个人的后背，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夏侯妙妙蹲下身，指尖一动，一抹清风无声而过，被黑色包裹得你妈都认不出来的脸庞就争嘛，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这是一张因为可怕的脸庞。
好像被什么虫子爬过之后，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色痕迹，并且这些红痕发肿，顺着红痕边缘长出一颗一颗透明的小泡泡，晶莹剔透。
数量太多，分布太过密集，看起来就像一只疙瘩遍布的蛤蟆。
夏侯妙妙看到这张脸也是愣了，那么丑陋不堪的人原谅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做为一个重度颜控，夏侯妙妙当场就吐了。
粉嫩粉嫩白净净的小脸，就这么吐的惨白，渐渐泛起青色，竟然像病入膏肓的病人。
阿钊木着脸，抬脚将不知道怎么被割破的黑色面巾和帷帽重新给人戴上。
看一眼吐得快昏过去的夏侯妙妙，暗骂一句：活该！
他也嫌丑，特意将人脸挡起来，免得吓坏小朋友，没想到姑娘动作这么快，一句话来不及说出口，姑娘已经揭下面巾了！
活该被吓吐了。
夏侯妙妙撑着地面，转头去看顾垣，嘴里念念有词：“洗洗眼睛，洗洗眼睛，啊垣是最好看的，天底下最好看的…”
宛若催眠，一声声，一句句，声声句句都入了心。
为了保证自己安全可靠，顾垣绷着脸，昂首挺胸，沐浴在夏侯妙妙眸光之下，一派稳重问道：“此人是何人？”
阿钊木着脸道：“阿钊听他身边的人唤他苏白少爷。”
“苏白！？”夏侯妙妙差异的瞪大眼睛，这位苏白和她印象里的苏白就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一会说吧，虽然皮肤黑了点，面相憨厚了一点，但是看起来并不觉得丑陋，反而有几分正义感。
而这个苏白…
整个人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死气沉沉，目光阴鸷残忍，盯着人看就好像黏上了一坨热乎乎的大粪，恶心得要死！
“就是那个苏白。”阿钊重重点头，表示夏侯妙妙心里的两个人是同一个。
夏侯妙妙惊叫道：“怎么可能？”
很快她就想到当日竟然从九通山上下来，听说柳如雪变得好吃，而苏白，冲上承天寺大开杀戒，被苏大人关起来，从此了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