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剩下的药材收起来,目前用不上了,不过留下来,总归不会浪费了去。”夏侯妙妙沉吟了片刻,转头吩咐风雅,并让她最近进出府邸小心一些。
毕竟朱盛平可是风雅的敌人,还曾经被风雅弄残,谁也不清楚他会是否知道些什么,所以登门报复了。
风雅自然不会拒绝,心想也告诉小叔一声,免得出了意外给姑娘添麻烦。
晚饭和夏侯琪一起食用,兄妹俩似乎因为这几日的随身相伴而加深了感情,隔阂了十六年的陌生渐渐消失。
夏侯琪将自己宝贝了很多年的东西全都推给了夏侯妙妙,有些愧疚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这些都是我从小喜欢的,一点点收集保存下来的,妹妹你看看,喜欢就全部留下来把玩,或者告诉二哥你喜欢的东西,二哥让人给你找去。”
夏侯妙妙一个个摸了过去,这一口箱子里大多是孩童的玩具,小到巴掌大的木质匕首,大到赤金流苏头冠,更有不少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宝石,价值也差距很大。每一个都看得出被人精心擦拭保存,品相十分精致,哪怕过了好多年,依旧亮堂如新。
夏侯妙妙捏着一枚羊脂指环,分别在五个手指上试了试,最后套在食指上,勾了勾,道:“反正给我?你不后悔?这东西可是价值不菲,你小心收藏了那么多年,宝贝得不行,当真舍得给我?”
夏侯琪脸上露出肉疼之色,目光焦灼在箱子里其他宝物上,里面有他胎毛做成的状元笔,陪着他走上人生巅峰。有羊皮拨浪鼓,是大哥亲手给他做的,补了一次又一次,陪伴他整个懵懂的幼年。也有初学丹青时,稚嫩凌乱的笔触…
这些都是他的回忆。
“妹妹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说出这句话,心口也就轻松了,努力告诉自己,这人是自己的妹妹,自己的东西就是妹妹的东西。
这么再三念叨,突然觉得没那么肉疼了。
夏侯妙妙吃吃一笑,仅仅将那打满补丁、声音已经不再纯粹的拨浪鼓取出,剩下的全部装回箱子里,重新推给他:“我要这个就够了。”
承天寺有人一辈子孤苦无依,如今有戴王妃的日日悔过,两个兄长的陪伴便作为添头好了。
没多久,承天寺负责每日扫洒的小沙弥发现,长生殿前多了一个破旧的拨浪鼓,本想将之清除,却被后面前来添香油钱的房嬷嬷阻止了,只能罢手。
房嬷嬷白着脸,心惊胆战将眼熟至极的拨浪鼓藏进怀里带回府,引得戴王妃又是一阵泪雨滂沱,悔不当初。
又一天风和日丽,夏侯妙妙依旧横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惬意地往嘴里塞香甜绵糯的糖炒栗子。
身边夏侯琪,少年学着她的模样,悠哉悠哉,不时往嘴里塞东西。
太阳爬到中空,夏侯妙妙突然睁开了眼睛,苍白色尽数退去,一只手捂着心脏,目光残忍而兴奋:“终于来了,不枉费我留下你这么多日,白白浪费了心血养着你。”
夏侯琪乍然惊醒,扭头看到妹妹一脸诡谲的模样,很是惊骇,仓皇爬起来,扭身抓着她的手,急切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是病发了么?”
夏侯妙妙眨了眨眼,邪肆的模样退去三分,颇有兴致的答道:“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小老鼠,藏头缩尾那么久,也是时候暴晒在阳光下了。”
夏侯琪一脸懵逼:“……”
夏侯妙妙却不再解释,叫来风雅风霜,让他们留在院子里不要轻举妄动,安安静静等她回来。
然后人就跑了。
那速度快如疾风,翩若惊鸿,韵律无限,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流畅熟练,不过眨眼之间,人就完全看不到了影子。
夏侯琪惊得忘了反应。
作为王府嫡出子嗣,夏侯琪并非没见过世面的,相反,不拘是江湖上的绝世高手,还是朝廷内有能武将,都没有这份功力,能在眨眼之间了无踪迹。
堪比鬼神降临,可怕至极。
“她…”夏侯琪声音不由自主的拔高,本想追问几个丫头,却发现对方齐齐露出‘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的嫌弃表情。
夏侯琪默默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默默低下头,看着攥得太紧而渗出血迹的手掌。
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妹妹神乎其技的轻功吓到他了!
另一边,夏侯妙妙一阵风刮过,府中丫头也仅仅看到一个影子一闪而过,一脸茫然,旋即又低头各自忙碌。
夏侯妙妙看着眼前的云烟阁,意外的挑了挑眉。
不等她翻墙入内,却见夏侯珂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八卦盘,一路摸索而来,停在了远门口。
兄妹俩狭路相逢,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
“你没事?”
“你来干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夏侯珂震惊妹妹红润的气色,夏侯妙妙好奇他找到云烟阁的原因。
“我没事啊。”
“我来找罪魁祸首。”
又是异口同声,然后齐齐消了音。
夏侯珂沉默中带了几分难以隐藏的喜色,迫不及待上前将之抓在手上,亲自动手把了脉。他不是大夫,医术只会寻常的包扎伤口,可他曾经探过妹妹那如同野马狂奔完全没有规律可言的脉象。此时,脉象平稳如常,不见虚弱,也没有彪悍跳动。
夏侯妙妙没有缩回手,任他把脉,开口道:“王府鬼怪不少,走了一个夏侯智,又来一个夏侯云滟,前者失踪,线索截断,后者自然不能再出意外。只是,世子哥哥,你可想好了,一旦这件事抖出去,因此受伤的人不会太少,你确定能狠下心来?或者,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夏侯珂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这件事有大哥在,不会将你平白受委屈。大哥不只是个兄长,还是王府的主子,有责任扫清企图危害王府的祸害。”
“如此,我便拭目以待。”夏侯妙妙深深看了他一眼,抬头去看紧闭的大门,终究是选择转头走人。
夏侯云滟一个人,牵扯的人却是不少,首当其冲就是当成亲妹妹疼了十六年的夏侯琪。
这孩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中了蛊虫,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他下手。
然后是戴长柏。
夏侯妙妙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忍不住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然后低头,如来时一样,几乎化成一股风,呼啸而过,瞬间没了影子。
夏侯珂看着她离开,一脸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一声叹息,转身,推开了院门。
作为兄长,顾不住弟妹,是他失职,叫妹妹不愿意相信,是他无能!作为王府世子,任由毒瘤滋生,祸害自己人,是他优柔寡断。
有些事,终究要扯清楚,有些人,终究要看明白。
……
“大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何相信他,但我可以告诉你,人死不能复生,这世界上哪有起死回生之术?戴氏当真能够承担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又或者,戴氏为了一个已经腐朽不存在的人,甘愿拉整个世界的人陪葬?”夏侯妙妙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戴长松一瞬间的怔忡,然后笑道:“妙妙这话何意?什么起死回生之术?什么腐朽不存在的人?还陪葬?戴氏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不至于如此卑劣和能耐,你高看我戴氏了。”
夏侯妙妙双手环胸,眯着眼睛道:“是么?当真是我想太多?大公子,你说过戴氏一族有乙亥老人留下来的法宝可以避开蛊虫,如此才得以从九通山安然无恙的下山。可我却认为,乙亥老人通过这些该死的蛊虫在寻找什么人,而你戴氏被第一个排除在外。所谓的蛊虫依靠子嗣遗传,并且非富贵子弟不选,想来这寻找之人出身不俗,并且血脉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我说的可对?”
夏侯妙妙很早就在怀疑蛊虫存在的意义。
说它们可以伤人,可找个人生个孩子,就毛事也没有,除了蛊虫遗传给下一代。
如此,这蛊虫根本不算什么,最多当成个遗传病,代代相传,反正又不致命。费那么大的力气,难道只是为了给人制造遗传病?
遍观所有中蛊之人,无一不是身份不俗,年纪轻轻之人。
种种迹象表明,蛊虫的存在,是为了寻找什么,人,或者东西,这人或者东西定然年轻或者藏在年轻人身上。
而这蛊虫又处处和南阳国师以及乙亥老人联系在一起,加之夏侯琪曾经提过的寿与天齐的传说,还有戴氏和乙亥老人的关系。
夏侯妙妙斗胆猜测,戴氏和南阳国师通过蛊虫在找一个特殊的存在,以复活作古不知道多少年的乙亥老人!
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南阳国师大费周章布下几十年暗棋的目的,也能解释夏侯王府那张关于轮回的图纸。
戴长松露出惊讶的表情,“妙妙想象力可真丰富,蛊虫还能找人么?如此我倒是有些意外了。”
“你大可不相信,反正我也没打算从你口中探知所有。”夏侯妙妙站起身,理了理不见一丝褶皱的裙子,漫不经心道:“我不在乎你们的目的,不过,但凡牵扯到我身上,那么你们该想想能不能承受惹怒我的后果。”
一身可以解蛊的血。
想想就心惊胆战。
夏侯妙妙转身就走。
徒留戴长松一脸沉静,过了几个呼吸,被夏侯妙妙坐过的玫瑰椅突然发出一阵轻鸣,紧接着便是轰然倒塌,断成碎片。
碎屑纷扬,模糊了戴长松视线。
他冷冷的看着桌面上裂开的几条缝隙,脸色格外阴沉。
……
“姑娘,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四小姐病故了!”小水泡一脸惊色跑进来,半蹲在夏侯妙妙身侧,昂着小脸,急切开口:“昨儿还看四小姐同表少爷在后花园赏花,一夜之间,好端端的人竟然就这么去了。”
风雅风霜相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开口。
作为姑娘亲信,自然比小水泡知道得多。
夏侯云滟这是让夏侯王府给抛弃了,至于是真的死亡还是障眼法,这就需要仔细打听了。
风雅看了夏侯妙妙一眼,得到她的允可,这才匆匆跑了出去。
夏侯妙妙揉了揉眉心,“夏侯云滟拖着病体那么多年,随时可能撒手西去,如今不过是意料之中罢了。小水泡你去收拾行囊,明日姑娘我带你们去南阳耍一通。”
小水泡立刻忘了夏侯云滟的事,兴冲冲接过任务,小跑着进内室收拾东西。
风霜道:“姑娘,若是世子还包庇四小姐,我们…”
夏侯妙妙笑道:“说什么包庇,本就是亲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妹妹病弱,更是养成小心看护的习惯,夏侯珂自然不会狠下手,况且夏侯云滟身边有戴长柏护着,了不起抛下所有,带人远走高飞,夏侯王府而已,戴氏子弟不屑一顾。”
“可是四小姐不止害了二少爷,还往表少爷身上下蛊虫啊。”
“那又如何?情之一字最难解,戴氏向来护短重情,你且看着,哪怕戴长柏被一刀杀了,也不会怨恨夏侯云滟,甚至还会心甘情愿将脖子往刀口上送,只要下手的人是夏侯云滟。”先爱的人最没有尊严,除非自己看开了,否则一辈子都会执迷不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强烈,凶猛,霸道,头破血流。
戴氏重情是褒奖,却也是致命的毒药。
“不至于吧,怎会有人为了一个女人甘愿赴死?”风霜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夏侯妙妙笑笑不语。
以前的她也是如此认为,这地球离了谁还不能转了?
可那天顾垣趴在她身上哭了,她才渐渐明白,有些人将珍爱的人当成全世界,整个世界都塌了,还转个屁的转。
一直到晚上,风雅才一身寒气回来,“姑娘,戴长柏因为夏侯云滟和大公子闹了,誓死不肯解除婚约,被逼急了直接掳走了四小姐。世子不肯再承认四小姐的身份,说王府没有如此冷血兽心的子嗣,强行抹除了族谱,同时也向外散布四小姐病故的消息。从今以后,王府再没有四小姐这个人了。戴王妃特意出了佛堂询问此事,得知四小姐先后朝二少爷和姑娘下毒手的人是四小姐,再没说留下四小姐的话。”
夏侯妙妙讽刺一笑,“看,重情重义多么高尚的品格,下不去手除去夏侯云滟,于是将戴长柏扯进来,明知道戴长柏不擅文人智多善变,反而冲动鲁莽,知道他想要杀了夏侯云滟,定然会出手救人,如此,也不必染了妹妹的血,多好。”
一道平静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更想知道,三姐姐是如何知道我下的手,由此至终,我都没有露面,三姐姐为何怀疑到我身上?难道病得起不了床不是最有利的不在场证据么?”
风霜风雅面色一变,先后挡在夏侯妙妙面前,一脸警惕。
“告诉你也无妨。”夏侯妙妙并不意外夏侯云滟的出现,毕竟能下蛊让人防不胜防,定然不会只是一个病弱女子那么简单,她笑眯眯道:“从夏侯琪中蛊开始,我便心生防备,毕竟知道我的血可以解蛊的人并不多,也就是王府的人。解除夏侯琪时,那令人厌恶的蛊虫就往我身上爬,恶心得让人想要一掌全部拍死。忘了说,托血液特殊的福,蛊虫近不了我的身,我也对蛊虫十分敏感。既然你向往我身上下蛊,那我就借着蛊揪出你这只藏在臭水沟里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