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面墙壁,顾临沂同叶太子面对面而坐,面前摆着两个茶杯,和再简单不过的花生米。
“四皇子何必拉拢那安杰,明知道对方是康王的人。”叶靖云喝着茶,说的话有些漫不经心,耳朵却直直竖着,努力听隔壁的动静,然而,只能隐约听到一点声音,却是听不出:“安杰敢将我二人不放在眼里,公然拒绝你的邀请,就算他明年一举夺魁,也无法为我所用。更何况,他这不是还没参加科举,你怎知他一定会考中?”
顾临沂面不改色道:“安杰这人可要可不要,便是他才华盖世又如何,南阳人才辈出,少了他,自然会有千千万人脱颖而出,我看中他是因为他是老九的人。”
叶靖云抬眸:“你这兄弟一直是几个皇子皇女中实力最强大的,据我所知,他手里除了有女王交给他的整个南阳城的势力,还有自己组建的人马,这人只能相敬如宾,不能得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顾临沂放下茶杯,目光充满坚定:“老九不死,纵然我登上高位也无法安心。”
叶靖云皱了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临沂微微一笑,一抹势在必得遍布脸上,“安杰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有人想置之死地,而我,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叶太子,如今你被老九禁锢在我南阳,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叶靖云想到这些日子的憋屈,面色隐隐发黑,谁能想到,泱泱大国竟然公然扣押别国太子,连表面的功夫也不想做了。
可南阳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富,都不是西岭泷可以对抗的,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憋着,以图后谋。
他看了看顾临沂,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顾临沂这人不得不防,将心里各种算计仔细斟酌了一遍,叶靖云心里不再沉重。
这一趟,顾临沂邀请安杰在茶楼喝茶说话,叶靖云则是暗中到访,本想着将安杰彻底按在四皇子身边,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拒绝了,并且毫不犹豫的将皇子撇到一旁去。
“话说回来,安杰此人竟然是个爱美人胜过一切的人,如此儿女情长,道一句风流潇洒尚可,共谋大事却需要再三斟酌。”叶靖云说道。
顾临沂点头,“我说过,拉拢他只不过是因为安杰是老九的人。”
两人没再说话,对坐饮茶。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
一行四人已经吃饱喝足,碍于世俗眼光,几人约定,夏侯妙妙和温庭叶先行离开,安杰和温庭仪过一会儿再离开。
“这么将四皇子晾着不会出事么?”温庭仪送走自家姐姐,终于问出了口:“我父亲曾经说过,四皇子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康王的身份尴尬,注定他只能一辈子是个王爷,如今,四皇子呼声最高,你却直接将他得罪到死,待日后……你打算如何立足?”
安杰收回恋恋不舍的眼神,浑身可靠的气质变成了吊儿郎当,没骨头一样往软榻上靠,漫不经心道:“放心,这辈子四皇子都不可能上位。”
温庭仪微微挑眉,唇角轻扯泄露几分笑意:“安公子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安杰微笑,略带几分高深莫测道:“相爷看人眼光独到,怎会看不出四皇子与叶太子勾结就是他自断前程的最大原因。再者,相爷选择我作为女婿,不就是因为顾垣么?”
温庭仪呼吸微微放轻,“安公子莫要胡说八道,家父从来说过什么。”
“是的,相爷从没说过什么。”安杰眉宇微松,原本只是猜测,四皇子找上他时肯定三分,而如今,看到温庭仪的表情,总算完全肯定。
四皇子表面风光无限,众人口中最有希望问鼎巅峰的皇子,和叶太子的也是暗中往来,然,那些个浸淫权谋入骨的人怎会不知道四皇子做的一切?
和他国勾结,图谋皇位,仅仅这一点,就足够女王将四皇子打入黑名单。
自家兄弟吵吵闹闹争来争去,那是各凭本事,生死无怨,用家里的某些权势和财富勾结外人谋害自己兄弟,这就该死了。
安杰也看出来,顾垣因为共同拥有两国血脉的特殊原因,加之早早封王,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两个皇帝绝了他登位的念想。可一番仔细打探和暗中观察之下,安杰却发现,天明皇帝的确不会将皇位传给一个拥有南阳血脉的皇子,可南阳女王不一样,血脉什么的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拥有天明血脉又如何,一样是她的孩子,一个王爷的身份不过是遮掩,为顾垣遮风挡雨的铠甲。
她暗中培养顾垣,文治武功,谋略心胸,点滴中慢慢渗透,从顾垣归国的那一刻起,心中最属意的继承人就是顾垣!
安杰甚至猜测过,四皇子不过是磨刀石,等待顾垣愿意站起来扛下一切时,便是四皇子的末路。
也许,这一切相爷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才会同意他和庭叶往来。
而他,不过是个沾了妙妙的光,将这一条追妻之路变得平坦而广阔。
不过他沾光沾得理直气壮,从小和夏侯妙妙混在一起,心里已经被灌输了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利用,尤其是对方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三观崩塌,自尊心什么的也是随时可以调整高度。
“这话莫要再说。”温庭仪拧着眉,语气略带几分警告。
安杰笑了笑:“我知道,我不会在外人面前说道。”
温庭仪定定看着他:“今日你将四皇子不放眼里,随便撇到一边去,就不担心他日报复于你?”
“呦,说漏嘴了。”安杰勾唇一笑,眼神满是调侃:“四皇子不是最为礼贤下士么?怎会和我一个白身斤斤计较?”
温庭仪面色微微发黑,瞪了安杰一眼:“尊严不容践踏。”
“他不会,至少没登上高位之前,四皇子不敢对我如何,且不说我是天明安侯府的人,就说我身后‘站着’顾垣这尊大佛,他也要斟酌犹豫三分。”安杰毫不犹豫将讨厌得要死的顾垣领出来当挡箭牌。
话落顿了顿,低声道:“再说,你忘了安侯府算是戴氏的一部分,四皇子再如何位高权重,和戴氏对上也需要考虑考虑。”
这话说得有些飘忽,令人捉摸不定。
温庭仪眸光微微一闪,闭上嘴一言不发。
酒足饭饱,夏侯妙妙领着温庭叶到处闲逛,身后丫鬟已经提了很多东西,眼见着天上的太阳渐渐西斜,夏侯妙妙终于将人带进南街街头的小酒馆。
“来一壶清酒,打包带走。”夏侯妙妙看着眼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表情淡定而从容。
那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轻轻点头,转身走向大酒桶。
随着塞子被打开,一股子浓雾酒香飘散出来,弥漫不大的小酒坊,夏侯妙妙吸了吸鼻子,白净的脸上出现一丝红色。
清酒被灌入小酒壶,酒香被重新镇压。
老太太将酒壶交给夏侯妙妙,始终一言不发。
温庭叶还是第一次来小酒壶,很是新奇的看着小酒馆的一切,末了才低声道:“听庭仪说过,这家只有一个老夫人的小酒馆生意十分稳定,随着四周酒馆酒楼的拔地而起,为何老夫人的小酒馆依旧安然无恙?”
竞争,到哪里都有竞争。
纵然你的东西再如何出色,于某些人而言,更是该死的原因。一个老太太,风烛残年,无权无势,如何守住小酒馆屹立不倒?
夏侯妙妙微微挑眉,“因为口碑,因为口口相传,酒香不怕巷子深。”
其实不然,这话都是虚假的。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挡路了就该被除去。老太太的酒水越是令人难忘,就越是某些人的眼中钉,整治,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小酒馆能够在南阳矗立那么多年,酒水好可以留客,更重要的却是银月楼的暗中守护。
这些不能温庭叶说,这孩子心眼实诚,世界观单纯干净,所有的聪明都用在读书写字上。温相爷和温庭仪用心去守护这份干净,顾垣因为这份干净愿意留出几分柔软,她,也因为这份干净不忍伤害。
“是么?”温庭叶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想想也对,小酒馆的酒味道甘醇,饮用过的人念念不忘,自然会经常关顾。
“风霜,照顾着庭叶,我去上个茅房。”夏侯妙妙笑了下,便从小酒馆后方走去。
老太太看了温庭叶一眼,默默低下头,手中拿着一块洁白的棉帕,一点点擦拭酒坛子。
温庭叶安静的坐着,目光跟着她,一点一点的挪动。
风霜和几个丫头就现在温庭叶身后。
小酒馆安静得很,唯有风吹拂进来,扬起门口酒幡的细微响动。
夏侯妙妙在后方站了一会儿,旋即纵身跃入一口枯井。
井底是一条暗道,四通八达,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每一条路通往何方。
另一头,几个人严阵以待,夏侯妙妙出现的时候,一行人连忙站起来,清晰可以看到有些人面色的惶恐。
“都来了?如此,我就有话直说了。”夏侯妙妙径直在上位坐下,扫过众人,眸光一点点变得冷漠:“姜禾泽,牧之笙,你们两个出来。”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面色一白,下意识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惶恐和畏惧。
身后的人见他二人一动不动,径直推了一把:“少主叫你们,聋了还是腿断了?”
两人被推出来,额头止不住冒汗。
“说吧,你们各自的主人。”夏侯妙妙算计着时间,想着晚上还要来一趟,要不是为了敲山震虎,根本不必在这个时候出现。
姜禾泽忙摇头:“少主,属下不明白少主的意思,我自认为为银月楼矜矜业业,半点不敢懈怠,不知少主从何处,听各人胡说八道,说我是什么奸细?”
夏侯妙妙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指责我么?”
她站起来,踱步而上,一只白皙细腻的小手猛地掐住姜禾泽的脖子,用力攥紧,表情泄露几分可怕的杀气:“我说过,背叛者当诛,在你接过四皇子递过来的好处时,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姜禾泽面色因为充血而变得可怕,表情因为夏侯妙妙的话变得震惊和恐惧,空气被夺走,想开口说一句都困难。
他憋着一口气,运气抵抗,却在下一刻,感觉到颈椎骨被拧断。
死亡不过一瞬间,所有的疼痛也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条鲜活的命,就这么没了。
“四皇子能给你们的好处月底就是财富和地位,财富,依靠你们自己的双手可以自己创造,那么,你们难以忘怀的就是地位了。也对,有钱还要有势才是稳定巅峰,银月楼只能叫你们衣食无忧,手头富裕,却无法让你们享受掌权者的快意。士农工商,还是身负功名,身居高位的大官更有吸引力。”夏侯妙妙甩了甩手,似乎甩掉脏东西一样,看也不看被扔在地上的尸体。
她表情冷硬而残忍,一些胆小的人已经吓白了脸。
夏侯妙妙将视线落在牧之笙脸上,冷冷道:“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牧之笙嘴角一扯,猛地扑倒在地,跪求道:“求少主网开一面,牧之笙愿意将功折罪…”
“抱歉,在我这里没有将功折罪,几日前,我就曾给你们留下擦屁股的时间,只是你们太过自信,所谓的收敛就是暂时不联系?呵,所有牵扯不斩断,所有知晓者不斩草除根,只是不联系新主子,如此,根本无用啊。”夏侯妙妙逼近牧之笙,晃了晃节骨分明的手指,道:“如此没用,你说,我留下你做什么?”
所谓的新主子说得含含糊糊,并没有像姜禾泽一样指名道姓。
“少主,背叛者当杀,死不足惜。”王师叔面色难看,看着牧之笙的表情有些择人而噬的感觉。
之前他就警告过牧之笙,少主这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牧之笙还信誓旦旦表示没有背叛。
没想到,这牧之笙表面看着一派正人君子,背地里却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背叛,改投新主,吃里扒外,这样的人就该剥皮抽筋!
夏侯妙妙掐住牧之笙的脖子,冷漠道:“我说过,背叛者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不过现在时辰不对,所以,姑且留你一个全尸吧,来世睁大眼睛,要么挑一个心胸宽阔的主子,要么干脆自己当主子,一了百了,如此,再也不见。”
喀吧一声脆响,又一条命没了。
夏侯妙妙站起身,环顾四周,脸上荡出一抹邪肆的笑意:“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再见。”
话音落下,她清楚的看到,有些人面带紧张,有些人表情依旧淡定,而有些人,则摇摇欲坠,像是怕极了一般。
夏侯妙妙心中冷笑,这只是个开始,未来三天,她会叫所有背叛者知道什么是畏惧。一点点逼迫他们的心魂,一点点敲碎所有的镇定,然后…死无全尸!
留下一句‘再见’,夏侯妙妙头也不回的走了,丝毫不管身后一群人如何。
顺着枯井重新回到小酒馆,夏侯妙妙脸色如常,示意风霜提了酒,笑道:“庭叶,天色快黑了,未免相爷夫人担心,下次再不放你出来,我们这就回去吧。”
温庭叶笑着点头:“母亲才不会如此不讲道理。”
夏侯妙妙不置可否,领着一群人离开了小酒馆。
酒馆老太太,抬起头,默默的目送一群人离开,直到人看不到,她才颤颤巍巍的跪下,冲着几人离开的方向,颤颤巍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夕阳西下,风过无痕,灼热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