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朕看着。”顾妍端坐在御案前,冷着脸望向跪在地上的顾临川。
顾临川闭了闭眼,恭敬的将手中的木盒奉上,这里面装着的是给他生命的男人的脑袋。刀光一闪而过,头颅落地,鲜血喷了一脸,那人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看他,记忆一遍一遍的回放。
他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波动的看着那个人死去,冷静的为他料理后事,淡定的接管一切,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怎会无动于衷?给他一条命,养他光阴十载的人啊,训他如一条狗,死在他手里时,竟然没有一丝轻松,反而深刻心里,沉闷难消。
顾临川甚至有些怀疑,父亲的死亡是故意的,明知他有心伤害,却还是坦然接受。否则怎会那么刚好支开所有人,那么刚好受了他一剑,又那么刚好忘记反抗…
“皇上,曾致远的人头儿臣已经奉上,到底养育儿臣十载,可否允许儿臣为之收敛安葬?”顾临川说得委婉极了,其实他更想直接说,我要为曾致远收尸埋葬,还请将脑袋还给我,好给曾致远一个全尸。
顾妍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已经僵硬的头颅,随手一扫,直接将装着脑袋的木盒子扫落在地:“如此狼子野心之人,留一个全尸又能如何?”
她苍白的脸上带着讥诮,“直接下葬便可。”
顾临川有心询问,却看到女王那张何在冷漠的脸,打消了询问的意思。
他知道父亲和皇上当中有不为人知的纠葛,并且因为这份纠葛,父亲不得不死,只是父亲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打发走顾临川,顾妍抬手抹了一把脸,道:“老廖啊,快把这颗脑袋提了扔进茅坑里,要那种最臭的茅坑。”
廖公公暗暗扯了嘴角,将滚落在地、满是狰狞的脑袋收回盒子里,提着脑袋走了。
顾妍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趟,一颗凌乱的心总算安定。
她的一生只有那个男人来过,并且来了又回,哪怕后来两人分道扬镳,大有老死不相忙来的意思,她终究再没有看上其他人意思。
南阳民风开放,女子娶夫纳侍并不是没有。
可顾妍就是这个奇葩,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哪怕被对方背叛了。
叹一口气。
顾妍想到年少轻狂时,把风流当成夸赞,以为所有人都该围绕她转,然后,那个人走了,她被算计了,差点爬上第二个男人的床。
“果然是曾致远教出来的孩子。”一样冷血凉薄,一样为了自己的私欲,哪怕亲近之人,也可以轻易舍去。
顾妍还记得那时候的曾致远使了手段和她共处一室,直言愿意踏入后宫,只希望皇上给曾氏几分看顾。
连自己也可以利用。
那张脸太有迷惑性,年少轻狂的顾妍只顾着愧疚,答应了这个要求。
再后来,有了顾临川、顾云夕俩兄妹…
可没有人知道,这俩兄妹是她一个皇姐的血脉。顾妍这人十分轴,认定了轨道就不会轻易偏离,认定了那个男人,就不会再去看别人。于是,对于让自己痛苦和让别人痛苦,顾妍果断的选择让别人痛苦。
于是,在知情者心照不宣之下,顾妍给自己带了绿帽子。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顾妍做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皇上,四皇子有动作了。”廖公公将人头送出去,很快又跑了回来,毕竟最臭的茅坑并不好找,最臭又荒废的茅坑更难找,只能找人先打听着。
“他还没放弃叶太子?哼,只想着江山而不顾引狼入室,他以为自己能够比叶太子聪明,也不想想,叶太子已经隐上位多少年,心机手段样样不缺,一个连藏宝图碎片都藏不住的人,如何是叶太子的对手?这样的蠢货要来何用?”顾妍眼中满是不屑,四皇子顾临沂是皇室宗亲的嫡长子,素来在京中美名流传,说他礼贤下士,说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这样的人很得一些寒门子弟看好,如今,顾临沂已经笼络不少颇有才华的寒门子弟。
可他们却不知道,为了江山,这个人可以外人勾结,干一些令人厌恶入骨的事出来。
事成之后,愿意奉上与西岭泷接壤的五座城池作为谢礼,缔结两国友好盟约。端的是大方无比!
当真是不知所谓。
南阳的疆土是祖祖辈辈用鲜血和生命打造出来的,到了后代却是轻而易举许诺出去。也不怕祖宗知道从地上爬出来兴师问罪!
“皇上,要不要?”廖公公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眸满满的冷漠,一个选择割让城池的皇子,已经不是合格的帝王之选。
与之相比,只是凉薄、不择手段、为了皇位连亲父都能斩杀的十一皇子更适合皇位!
高处不胜寒,多情、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之人不合适坐上高位。
要是康王殿下能继位就好了!
从小被女王亲自教导,且不说文武全能,精通医术,懂得剥算人心,只说该冷漠就冷漠,也保留几分柔软给亲近之人。如此帝王,才能掌舵南阳,不失心机手段,也留有几分情感。
无情无义冷面冷心的人是死人,南阳不需要损己利人的当家人,也不需要冷酷残忍的掌舵者。
廖公公眼眸暗暗闪过忧虑,康王殿下离京已经半月有余,消息传来却是不容乐观,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能明白,国师抓走康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不明白,江山轻易拱手相让的国师,还有什么可以谋算的?
顾妍摇摇头:“再添一把火,把火势逼得高高的,尽快给出一个结果,明天阳那里可以拖着,九儿却是不能等了…”
廖公公点点头,恭敬等候吩咐。
康王不愧是女王亲自教出来的,没有母亲教出来的女气,英勇果决,文武全才,手段了得,反而因为是母亲教出来的保留几分柔肠。
最是无情帝王,可是帝王也会寂寞呀。
……
一樽棺木从不起眼的丛林横穿而过,露出足有十六人队伍的抬棺人,他们面色平静,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具是一身素白色麻衣。
当先一人前方开路,以打走一些不长眼的拦路者,还时不时往后看一眼,确定保护的对象安然无恙。
棺木是纯金打造,看起来厚重无比,事实上,这棺木轻便得很,他是纯金打造,偏偏有特殊的铸造技巧,改变了棺木一贯的厚重,手指触摸,可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沁凉,宛若顺着手指头钻入心扉一般。
特殊的铸造工艺,习武之人,仅仅一人就可以将之扛起,并且行走如风。
但这樽棺木却用足足十六人来抬。
无非就是因为棺中人身份高贵无比。
棺木行至山林,却漠然冒出一群身着黑色夜行服的人,他们形色匆匆,表情冷漠,好似专门埋伏在此地以偷袭过路人。
黑衣人一出现就拔刀,见人就动手。
为首之人忙退至棺木旁,低声道:“杀无赦。”
同时,一抹无形烟花冲上天空,隐约可以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似乎香气,也似乎是恶臭气。
然而,这股味道很快被血腥覆盖。
棺木半路落地视为不详,十六人一边战一边护着棺木,后来因为对手实力不弱,抽出八人,全力厮杀,剩下的沉着脸,抬着棺木,以看准时机先撤。
鲜血染红了两旁的草丛,双方各有死伤,竟然有些势均力敌的意味。
不过短短两刻钟,十六个抬棺人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四人,加上领路者,看起来尤为狼狈。
而那群黑衣人也没落了好,死了八人,重伤一人,剩下的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口,他们似乎只是为了杀几个人,而不是赶尽杀绝,任务完成之后,扛着同伴的八具尸体迅速撤退。
没过多久,一群匆忙而至,最先看得不是人,而是被四人抬着的棺木。
“先走,后续大人自会让人找出罪魁祸首杀无赦。”领头人抹了一把脸,手上满是鲜血,他望着那群莫名其妙出现的人离去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不止杀人,还拖延时间,耽误良辰吉日,真是该死呢。
只是,不等他们离开,又一群人匆忙而至,紧接着又是一场厮杀…
……
“倒是小看了你,顾垣。”顾东荣的表情冷漠而阴沉,盯着顾垣,好似要看进他的眼底深处。
顾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国师说的什么,本王听不明白呢。”
“还装傻?”顾东荣气笑了:“我倒是没想到你谋算至此,竟然早早派人埋伏起来…你早就知道了对么?”
顾垣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是的,他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顾东荣企图让一个已经死去不知道多少年人重新复活,因为这个不可能的原故,在他身上养了一只令人恶心的虫子。
虫子被杀,蛛丝马迹抓在手中,顾垣也得出可这个猜测,并且在后来一点点被证实。
再后来,从顾东荣口中,知道这个死去的女子是顾东荣的固执,一辈子挥之不去、也不愿意苏醒的美梦。
而现在,他的又一个猜测又被证实了。
顾垣忍不住去想,换成他,或许也会不择手段的让心爱之人重新复活。
可理解归理解,不代表同意这个人在他身上动手脚。
顾东荣见他不说话,暗道自己大意了,绕了那么大的圈子,目的之一是藏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目的之二就是找到那个时间漏洞。
而顾垣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未雨绸缪的手段也是不少,就像刚刚,仅仅是猜测,便可以埋伏等候,刺杀他的人。偏偏把握住尺度,得到想要的结果,又不会真正触怒他。
顾东荣暗暗赞叹。
果然是天命之人,气运逆天,命格天下至尊!
他唇角一勾,突然开口道:“你不知道吧,妙妙那丫头已经离开南阳皇城,朝着铁锈林奔来。不久之后,你们就可以见面了,高兴么?”
顾垣立刻睁开眼睛,泄露几分不自知的慌张和惊喜——那女人跑来送死么?
顾垣的武功奇高,天下难做对手,可顾东荣的能力特殊,他可以让时间静止,哪怕武功再好,一分一秒都是落差,关乎小命。
这也是顾垣轻而易举被抓住的原因。
妙妙心里有他,并且位置不少,如此才会不辞辛苦跑来救他,顾垣心里忍不住冒泡,一抹红色出现在苍白的脸上。
曾经以为,只要妙妙心里有他就行了,多少都无所谓。后来变得贪婪,想要占据妙妙整颗心,叫她为他欢喜,为他难过。再后来,大概猜测自己此生劫数难逃,又想着带她一起去死…
人性本贪,有人贪图美色,有人贪图富贵,有人贪图权势。
顾垣贪图的就是美色。
夏侯妙妙的美色。
真到了可以生死相随的时候,顾垣又忍不住犹豫了。
心里疯狂的念头想要拉着妙妙同生共死,理智上又不断告诉自己,妙妙的未来还很长,不能因为他半路夭折。
如此矛盾之下,顾垣第一次出现踌躇犹豫。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们帮我达成目的,便会尽力保住你们。”顾东荣冷眼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患得患失,喜忧参半,说的就是此时的顾垣。
顾垣瞬间收敛表情,一言不发。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而不是外人。
“乙亥老人就是燕晚归吧?所以,国师大人一直将整个戴氏玩弄股掌之间,对么?”顾垣不想在没有得到解决妙妙出现的问题之前多说什么,只能将话题引开。
顾东荣沉默了下,点头道:“你很聪明,她们从来都是一个人。”却是避开了后面的话。
戴氏成名比他早很多年,控制不住戴氏的迅速壮大,否则,这个在晚归心里占据了不小地位、每每提起来都十分得意的晚辈,就该杀了。
玩弄股掌之间也说不上,毕竟,戴氏想要复活乙亥老人,而晚归就是乙亥老人,虽然戴氏一族并不知道,可两者并不矛盾。
乙亥老人不过是晚归的玩弄之作,未来太过漫长,没有打发时间的游戏,未免太过枯燥无聊。
时间,对晚归来说,从来都是虚无不存在的东西。
可惜…
顾东荣捂了捂心口,熟悉的疼痛蔓延开来,不是特别疼,却让他每一次都大汗淋漓。
可惜晚归因为他,放弃了长生!
心痛无以复加,顾东荣面色迅速惨白,捂着心口摇摇欲坠,表情很是狰狞。
顾垣冷眼看着,眼神深处闪过一抹厉色:身有特殊能力又如何,敢对他和妙妙下手,他还是会想尽办法叫之痛不欲生!
顾东荣果然痛不欲生,他意味深长看了顾垣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捂着心口、大汗淋漓的跑了出去。
屋子安静下来,顾垣呼出一口气,旋即翻身坐起,一点也不想虚弱无比的人。
他从来不是个等死的人,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会牢牢抓住不放。
看了一眼窗外,顾垣眸光烧着光芒。
这个时候,最后一张藏宝图也该到手了吧?
这个时候,妙妙这朝着他的方向,不辞辛苦飞奔而来吧?
这个时候,他也要为自己和妙妙的未来再做一次赌博!
眸光变得坚定无比,顾垣调整了呼吸,缓缓踱步至门口。
于此同时,夏侯妙妙木着脸看着拦在她面前的几个人。
“三皇子殿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去哪儿和你没关系,也没有义务带上你,还请你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夏侯妙妙眼眸里满是烦躁,不知道顾垣死没死,正焦急得不行,这边还被人拦住了去路,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憋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