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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霸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一个人流落街头,依靠每日的讨食度日。

他不知道生活是什么,看着别人穿金戴银,随随便便扔出去的铜板都足够他一个人好几天的伙食,而自己三餐不济,衣不蔽体,从来不知道什么吃饱穿暖,可是他认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如此了,活着就行。

直到某一日,狗一样和同伴抢食的他被一双干净的手拉起,用力掐着肩膀。

“看着根骨不错,性子也是粗野,好好培养一番,也是大造化。”干净的手的主人一脸冷肃。

这是风霸看不懂的表情,比破落山神庙里的神像还要吓人。另一人道:“可以造就就行,一路走走停停,耗费不少时间精力,贱民就是贱民,没有几个可用之才。”

风霸被人带走,脱离三餐不济的日子,吃上充足的饭菜,穿上以前只敢看不敢碰的昂贵衣裳,虽然这衣裳也只是最普通的料子。

那时候风霸六岁。

他学会拿起刀剑,用力嘶吼将对手砍杀,鲜血染红双眼,染红脸庞,他的眼眸不再纯净,变得污浊和冰冷。

他变成一个只听命令杀人的怪物。

从一众同伴中脱颖而出,风霸穿上象征最强武者的绣纹短衫,站在决定他命运的人面前。

那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

二十年,改变了很多,他的身份,从一个自认为此生只能是乞丐的穷鬼,变成一个敢杀人,敢抢夺的最强武者。从一个娇小瘦弱的孩子,长成高大挺拔的青年,代价是满手鲜血。

二十年里,他的脑海里,思想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是那个影子给他一个站起来的机会。

但这个影子,从来没有清晰过。

直到这一天,他终于见到影子的清晰面目——这是个看起来不足二十岁的少年,眉目如画,肌肤如瓷,微微低垂着眼帘,手执画笔正认真描绘画作。

风霸偷偷瞥了一眼,少年一身贵气,气势平和,感觉不到一丝内功流淌。

但风霸一点也不敢小瞧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搁下笔,抬眸,一双好看的凤眸流淌着丝丝缕缕迫人心弦的气势。

这种气势不是压迫,而是尊贵,就像这人就该站在高处,俯视苍生,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就应该匍匐在地,心甘情愿低头臣服。

那时候风霸还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属下卫一,请主子赐名。”

卫一,护卫队排行第一。

风霸以这个名字为傲,每每谈起,都会下意识抬起头。

然后就听到那人发出的笑声。

似乎只是单纯的想笑,而不是嘲笑。

风霸皱眉,听到那人的话:“卫一?那么从今以后,你便是风霸,我将星辰阁交给你,望你不负所托。”

风霸只能跪地应下,哪怕那时候他对什么星辰阁,听都没听过。

后来他才知道,星辰阁是少年的妻子闲暇无事时创立的,收养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的居所,给他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给他们一口热饭热水,给他们一个家。

有屋子的地方才是家。

也知道星辰阁是个江湖势力,素来杀人如麻,口中对所谓的正义,应该做,早就歪曲得不可思议,他们杀人理直气壮,半点没有规律可言。

想杀就杀,我强大,杀你弱小,理所应当,谁让你学艺不精?

星辰阁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

风霸,风霸沉默了良久,默默手下星辰阁,默默融入星辰阁,不过几个月,他这个空降的阁主,一跃成为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无恶不作。

也许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风霸自认为以前的自己其貌不扬,但也不至于满脸凶神恶煞,可是接受星辰阁后,他的容貌逐渐往凶恶中发展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策马扬鞭,追不追不回来。

作恶的日子太过潇洒,日子也太过枯燥,风霸逐渐捡了几个孩子养在身边,自己长得丑,所以捡的孩子总是偏向容貌好看的。

每日教他们武功,也喜欢将他们压在脚下,用力抽打。

什么感激,他不需要,对他又敬又惧才是他想要的,他最喜欢看那些孩子明明吓得要死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

原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吃喝玩乐,为祸苍生,然而,那个人给了他一道命令——想方设法,将夏侯妙妙引入星辰阁。

细细打听之下,风霸才知道这是天明王府的庶女,自小被主母打发此处。再后来得知这个庶女的生母罪恶滔天,意图狸猫换太子才连累了懵懂无知的女儿,再再后来,这个庶女竟然有活不过七岁之说。

无忧大师是谁?

这一代年轻人也许不知道,可是风霸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无忧两个字,传说他活佛转世,传说他口中之言从没有不灵之说,传说他轻易不会给人断命格,一但断命,那便是此人的一生。

夏侯妙妙真的活不过七岁!

风霸从来没有怀疑过。

可是那人让他将之引入星辰阁…

犹豫之下,风霸潜伏在夏侯妙妙身边,看着她狗一样受尽欺辱,看着她委屈巴巴缩在稻草堆里啃馊食。

七年如一日,这姑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反抗,只知道服从,只知道隐忍。

身怀任务,风霸离开了一趟,再见面时,这个姑娘已经不是他见过的小可怜,她手段极为狠戾,一出手就是血流成河,整个农庄,尸体随处可见,甚至可以看到好几具残缺的尸首。

鲜血染红了整个农庄,所到之处,竟然无一活口。

风霸似乎有点明白那人让他将夏侯妙妙引入星辰阁的目的了——这份改变太过彻底,也太过不可思议。

然而,不需要他动手,夏侯妙妙自己打上了山门,小小的孩子,冷着脸一路将人撂倒,打杀无数。

风霸顺势让出星辰阁,厚着脸皮讨要了个师傅当当。

曾经的星辰阁阁主,如今的老阁主,夏侯妙妙被称为少主,却是改名为银月楼的楼主。

风霸冷眼看着夏侯妙妙以银月楼为平台,满足自己的杀欲,满足自己求药材的私心,银月楼,就是她的一个平台,一个满足自己的平台,仅此而已。

这个姑娘尤为冷漠与残忍,不止因为下手血腥,还因为性子残忍自私,她的眼里只有自己,从来没有别人的死活。

好在这姑娘并非天生冷情冷血,日久相处之下,几个丫头走进她的心里,几个师兄弟也走进她的心里,她终于会露出微笑。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夏侯妙妙就接到回京婚配的家书,与此同时,风霸收到第二个关于夏侯妙妙的任务——试探。

翅膀硬了总是要飞走。

夏侯妙妙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也看着她从病歪歪的破落身躯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从坐在轮椅上杀人,到谈笑风生,举止洒脱,俨然一个贵气十足的高门贵女。

风霸发现,他从来没看懂夏侯妙妙。

市井之中可以是小流氓,江湖上可以是大魔头,京城中可以是高门贵女。

身份变化,切换自如,她的来处更让风霸好奇。

多番试探之下,风霸总算知道夏侯妙妙的修为有多高,每一次交手,就会刷新一次认识。知道她的特殊能力,可以驱使自然风,将之变成自己最强有力的武器,杀人隐于形。知道她心最狠也最柔软,护短护得毫无理智可言。

如现在,风霸被夏侯妙妙囚禁,被几个小崽子关着,小崽子日日挨他骂也不敢做声,明知道小崽子们是为他好,夏侯妙妙不想他掺和这件事当中,风霸还是忍不住暴躁。

个小兔崽子,你眼中的为我好,却是阻碍我完成使命啊!

身为最优秀的武者,那人身边最清闲的探子,只一件事都办不好,不显得自己太过没用?

忍不住,风霸又嚎了起来:“小兔崽子滚过来!”

轮到守门的风来整个人都不好了,狠狠颤抖了一下,这才咽着口水推门而入:“师,师傅。”

风霸差点笑了,几个小崽子就是这副鸟样,怕的要死,还不得不强撑着,简直不要太搞笑。

他轻咳一声,怒瞪双眼:“老二,放老子出去!”

清楚的看到风来狠狠一抖,声音也跟着打颤:“师,师傅,您饿不饿?下面的人刚送来一批新鲜牛肉,我让烧成大肉,味道很是不错,可要尝一尝?”

“放老子出去!”

“师傅!”风来快哭了,颤颤巍巍道:“师傅啊,您老人家别为难我,妙妙说了,谁放走师傅,就打断谁的腿,我这还没给您老人家生个徒孙,可不好先把腿给丢了。”

风霸气笑了,眉目更加凶猛:“好你个小兔崽子,你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的么?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欺负你师傅!当初就不该将你捡回来,而是该直接掐死了,省得长大了只会胳膊肘往外拐!”

风来欲哭无泪,缩着脑袋任凭风霸破口大骂,不敢回口,也不敢躲,高大的男人此时就是个落水狗,可怜兮兮。

风霸骂舒坦了,这才出口让风来滚蛋。

日复一日,风霸就在破口大骂中度过,心里也逐渐变得不安,果然,一个月过去,小兔崽子们将他放出来,原因——

“师傅,国师顾东荣已然仙逝,您就留在银月楼,徒弟们定然好好照顾你。”

“师傅,小师妹有些疯魔了,醒来之后见人就砍,如今我们兄弟都接连受伤,您最好留在银月楼。”

“师傅,康王殿下陨落了…”

原来,那人终究是完成了布局多年的棋局,只是失败了,自己死了,连带着很多人也死了,而夏侯妙妙,因为顾垣的死亡,疯了。

风霸有一瞬间的茫然。

一个人的感情究竟可以到什么地步?

那人可以为了一个死了很多年的人,步步为营,步步算计,牵连无数人,只为了一个所谓的,玄之又玄的招魂之术。

夏侯妙妙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彻底失去理智,将所有人当成杀人凶手。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了活下来的夏侯妙妙,以及带走夏侯妙妙的安杰,根本无人得知,真相也跟着深埋地下。

“臭丫头。”风霸半蹲在夏侯妙妙面前,第一次觉得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有些可怜。

夏侯妙妙抬头,眼眸里风霸最熟悉的冰冷和残忍,瞳仁里的红色还没有退去,这是心中的杀气还没散去的征兆。

下一刻,风霸被夏侯妙妙按着打了一顿,一条胳膊直接被折断,鲜血淋漓,血红色刺激了夏侯妙妙的神经,眼眸更加红艳,充满可怕的罪恶。

“杀了你!杀了你!”

夏侯妙妙果然疯了,见谁都像杀害顾垣的人,不过几个呼吸,她又猛然惊醒,从地上捡起一个长木盒,宝贝兮兮的抱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情丝相思一直在一起,顾垣也会和妙妙在一起。”

被踩在地上的风霸怔了怔,然后被塞了一嘴的泥沙:“……”

臭丫头果然不值得可怜!

告别了臭丫头,风霸突然觉得一辈子没甚意思,活了几十年,得那人重铸一生的机会,却没有回报的能力,便只一件事,他都没能完成。

心眼十分死的风霸,一路兜兜转转,从自己记忆里乞讨的小镇开始,到后来只去过一次的南阳城,再到那人的埋骨之地。

风霸终于选择永远沉寂。

——“我是卫一,护卫队排名第一。”

——“卫一啊,不如叫风霸,从此你不再是护卫队之人,而是我顾东荣的专属暗卫队,暗十一,你的编号。”

顾东荣死后,专属暗卫队一到十,全部死在同一天,十一,是别人不知道的,属于顾东荣的暗卫,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暗卫。

主人已死,他似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小崽子各自长大成人,不需要他的鞭策,妙妙身边也有很多人陪伴。

他,终究是孤身一人。

那一天风有些大,阳光有些凶猛,风霸独自一人蹲在那人埋骨之地,手握暗卫队的令牌,一剑封喉。

时间一过,没有人会记得他,如当年年幼的他被带走,没人记得曾经在小镇上讨食过活的孩子。

终其一生一件事,却辜负了托付。

合上眼眸,风霸嘴角勾着一抹凉薄的笑意,隐隐含着几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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