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民风彪悍,军队战斗力极强!我大梁与其死战到底,胜负尚且不定,但生灵涂炭损耗国力却是必然的;而我大梁若是求和,无论是上贡银粮珍宝还是嫁女和亲,都有损我大梁国威,积年累月,也是笔影响民生的巨大开销。”
莫秋河道:“万事无两全之策,若如殿下所想,那该当如何?”
“在孤看来,这两者皆是弊大于利,其中最重要的根源就在于,这两种主张稍有短视之嫌,只顾当下几年安稳或一时痛快,却不去想日后要用百倍的代价予以偿还。而若如孤所想,大梁与匈奴之间的关系,不当只看这一时,而当以百年为计!”
萧默朝不知何时已站起来,认真听着,跟着问:“如何计百年?”
殷颂含笑瞥他一眼,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循序渐进解释道:“匈奴是游牧民族,牧水草而居,食牛羊居毡房,一生奔袭四海为家,一应生存所需皆赖老天作美!所以当看见中原大梁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时,才会心中不平,他们自诩为草原鹰狼,勇猛无双,瞧不上大梁百姓的文弱,却不知,这又何尝不是嫉妒的一种,因为他们强壮的身体与锋利的武器,是为了夺得食物;而大梁百姓却已经可以相对轻松的享有更充足的物产,这样想想,他们的不屑,未尝不是眼红嫉妒的一种!”
这种说法甚至新奇,但细细琢磨却颇有道理,众学子在下面窃窃讨论,都觉眼前一亮
“不比蛮夷之族,大梁、或者说我中原王朝,从不是认为武力是最重要的!儒学传世、佛道盛行、百家争鸣,自周礼演变而来的礼仪文明,关乎伦理道德、关乎礼节涵养,那才是大梁最珍贵也是最富内涵的底蕴!这远比武力的攻占,粮草财富的争夺、乃至凶悍手段带来的震慑更有意义,它看似无形无影,但能蔓延的更远、更广、更深刻!
都说匈奴王廷如何如何,诸君却忘了,几十年前,匈奴还没有王廷呢!从一个个独立的小部落,到一个渐渐成型的北方中央集权王廷,千年的游牧习俗、部落传统渐渐被打破,这一切,不都是跟中原王朝学来的么!”
“待我大梁主动出击,以万钧之势让匈奴王廷心生忌惮、主动求和,我们无需趁机压榨匈奴,反而与之好处,承诺将部分匈奴百姓迁居到大梁北域田耕之地上,授其伺候庄农之计;每年开放与匈奴的贸易往来,以朝廷做主牵头,收购匈奴多余的牛羊肉畜,交易给他们棉粮丝酒;主动派人在匈奴传播华夏礼仪,使其仰慕于大梁的文化之渊博,之后在北域办学府,收匈奴孩童教其四书五经……长此以往,十年后、百年后,诸君尽可想一想,那时候,匈奴会成了什么模样。”
文化是一个民族一个王朝的魂魄!而很显然,现在的人对这一点的认识还有些模糊,但当有人为他们条清捋析的分析明白,他们就会有所感悟
那是同化!
当一个有着厚重历史、丰厚内涵、对于如今而言已经足够先进与庞大的文明,主动想去同化一个并不知道抵抗、甚至乐于接受的相对落后的文明,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君不见,世上多少战争的本质,除了利益,莫过于意识形态的差异!匈奴嫉妒大梁的繁荣富饶、有轻视大梁的孱弱无能,所以能毫不犹豫毫不愧疚的烧杀抢掠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若是将来,他们住着大梁的土地与房屋,吃着自己栽种出来的粮食,身边自小玩到大的是朋友是大梁人,买卖上上的合作伙伴也是大梁人……他们生活的每一处都是大梁的影子,甚至他们本身身上就有大梁的血脉,他们已经变成了与大梁人一样的人,那那个时候,他们还能毫不动容的举起屠刀,挥向那个他们自小生长的、早已习惯的地方,亲手毁灭自己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只会更进一步的同化,一年年、一载载,最终匈奴,都会彻底的融入大梁!甚至千百年以后,匈奴这个名字,还会不会有人记得,也未可知呢!
“好一个,攻心为上啊……”
夏宴东南方,一座假山上,概着一座精雕砌瓦的飞檐凉亭,被掩在重重茂盛的枝叶之后;登高望远,亭中的人可以看见夏宴中发生的一切,而夏宴中的人,却对这凉亭一无所知
此刻,两道身影立在凉亭中,一道着一身青衫直缀深衣,更显身材清瘦,却如深山青竹,自带挺拔风骨;他留着短髯,容貌清俊,虽已年过中年却仍隐约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一双眸子如陈年清潭,仿佛已盛满积年的沧桑旧事,仿佛总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与哀意,却仍清明温和、淡泊清朗
他旁边,略后他一步,一身黑底暗银纹圆领长袍勾勒出高大结实的身体,腰上配着玉佩和蟒纹琵琶形玉带钩,长发高束,俊美容颜冷峻英挺,显出这几月来少见的雍容贵气
柳如是声音满是赞叹,更含着些深意般的感慨与压抑的情绪:“这孩子,真是聪慧,像极了……”她的母亲……
霍劭侧头,看见他微微颤抖的手,看见他满是复杂的眼神
“这些年,她过得不差。”霍劭道:“她自己很会照顾自己,温养的『药』一直吃着,一应生活用具也都是最好的,身边的保护我也都打点着,断会让她安然无恙。”
柳如是摇摇头:“世上表面上过得好的人太多了,但从心里也能过得好的,不过寥寥。”
这一次,霍劭没有立即说话,他望着那道烈火一样艳丽华美的身影,整片青树绿水都仿佛因为她在燃烧一样,半响,缓缓沉声道:“她心中较着一股劲儿,一定要亲自去做!亲自去报仇,亲自去权倾天下,哪怕路上再多骂名再多艰难,她也不为所动、反倒愈挫愈勇,我试过去软化她,但她不愿意让别人为她去遮风挡雨,她只想自己扛。”
他神情与语气都很平静,仿佛只是淡淡的陈述,但柳如是却听出那一点暗含的黯然,他不禁侧头,仔细看着这个自己最得意、也是最复杂的弟子,从他脸上,看到了曾经自己脸上也出现过的、那种甜蜜而惆怅的复杂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陷入了爱河,哪怕冷着脸、哪怕再不动声『色』,但熟悉的人看着,仍能觉察出那种渐渐温和而和煦的温柔
爱情的滋味,美丽,却实在扰人,而且避不得、逃不过!
“怀瑾、你别怪她。”柳如是叹道:“她年少遭此横祸,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更险些横死宫廷,『性』情自然与寻常被娇宠的女儿家不同;没有护着宠着,她就只能自己学会独立自主,即使是百般算计、敏感多疑,也是无奈之下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我没怪她。”霍劭『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只是心疼她,我想护着她,可她不愿意,我是觉得些微的挫败,但我愿意尊重她。她野心勃勃、她城府深重,我都懂、也愿意在暗中护着她一辈子。”
他低眉温柔而笑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他以前一身戾气冷酷无情的模样,柳如是看着他,都忍不住心生动容
当年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请求这个弟子照看他心爱之人唯一留下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以师长的身份向这个他向来喜爱却忌惮的弟子提出请求,霍劭欣然应允,这些年殷颂的平安、她能在众多势力博弈中斗出一席之地,他绝对功不可没!
“我该谢谢你。”柳如是叹息道:“这些年,真的谢谢你。”
“于礼,您是我传道授业的恩师,是教我人情伦理的长者,我真心的敬重您,您所照拂的后辈,也自然是我的责任;而于私,她是我心爱的女人,我照顾她、爱宠她,天经地义理所应当,我好该谢谢您,给了我认识她陪伴她的理由。”
柳如是忍不住失笑
“你们能两情相悦,我真的很高兴!”柳如是声音带着欣慰,还有因往事而升起的怅惘:“希望你们能修成正果,也算圆了,我与她的一场遗憾。”
霍劭听出他的哀意
两情相悦、情深似海,本以为的成全、本以为的放手,却反而与爱人黄泉相隔、死生不复!
柳如是痛苦了多少年,霍劭就知道他痛苦过多少年
以前虽动容,却到底感触不深,但如今真识了情爱,有个爱若珍宝的那个人,那便是想想,都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我们会修成正果的。”霍劭平静而低沉:“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分开我们。”
柳如是惨笑:“若我当年有你这般决绝、坚定,那现在的我,也不至于如此形单影支、了无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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