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门当户对
一位倾国倾城的大将军府长房嫡女,一位才华横溢的世族门阀贵公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一对
那年他连中三元金榜题名,风头无上!皇家宫宴上,他满心雀跃的要向皇帝请旨赐婚,皇帝却先一步朗声大笑:“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朕瞧着秦爱卿家的大姑娘知书达理、气度非凡,可堪为太子良配,不如今日就成了好事,这两个小年轻人一段姻缘!”
仿佛巨物砸头,柳如是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见对桌她霎那苍白的脸和秦老将军难看的神色,他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他的叔父死死按住,那力道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
“如是……你想让柳家和秦家因你而遭难么?!”叔父一字一句道,声音难掩遗憾与难过:“笔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这欺君之罪,谁也担待不起。”
是的,他都懂
他仿佛能尝到自己口腔中的血腥味,他木然的看着她惨然一笑,眼中熠熠星辉倏然暗淡,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以无比端庄却僵硬的姿态站起身,走到席位中央,跪下领旨谢恩,那背影,自此成了他心口一生难忘的疤痕
他回想起来,总会觉得恨,恨他和她都太理智、太清醒,他们都知道皇帝对秦家的戒心,知道皇帝忌惮着看柳秦这分属文武巅峰的家族结亲,知道皇帝有多忧心自己那个孱弱无能的太子、想为他娶一位尊贵而有能力的妻子,辅佐他将来好好掌管这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哪怕秦家权柄赫赫,哪怕柳家钟鸣鼎食,他们也反抗不了已经下定决心的皇帝
他愿意为了他们的爱情抗旨送命,可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把柳家把秦家扯进来,他也不能让她从高高在上的秦家大小姐变成被天下当成笑话的淤泥!
所以他没有拦她,他也太清晰的知道,她不会让他拦
所以她一身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嫁了,以看似最无情的姿态断了他们十几年的情缘;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成了别人名正言顺的妻,却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拦,只能黯然落寞的离开建安,久居青州、不问世事
他难过,他思念,但他更希望她过得快乐;他甚至希望她能渐渐淡忘了他,能过好她尊荣而快乐的日子,那所有的痛苦,只由他来守着便好
他以为她那样聪慧、美好、用尽世间一切赞语都不足以形容的姑娘,会被任何人珍爱在掌心;他以为太子既然向皇帝求娶她,就会珍重她、呵护她
可是他错了
他实在高估了太子的心性,那个男人自登上帝位之后,一年比一年的昏庸、自以为是,他忘记了秦家曾为大梁立下的赫赫战功、忘了他们满门为国为民牺牲的英烈,他只知道他们位高权重、功高盖主,他只知道百姓仰慕秦家更甚于皇族;那猜忌一日日啃食着他的良心,终于在小人的有心逢迎下,一件搜出的粗制滥造的龙袍,就将这个曾手握三十万大军都忠心耿耿的家族被安上谋逆之罪,满门诛连、家抄斩;留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孤零零带着膝下年幼的孩子,坐在豺狼虎豹围绕的摇摇欲坠的皇后凤位上,绝望的看着自己的亲人因为莫须有的理由,部被丈夫处决!
到底是多狠毒无情的男人,才能这样对为自己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结发妻子?!
柳如是微低着头,不想让对面她的女儿看清自己眼底的冰冷恨意
他那时隐居在青州一处远山道观内,不问外物无问世事,连她的消息都不敢去探、怕自己克制不住回建安找她的冲动;柳家怕他情急之下干出可怕的事,封锁了消息,等他因为一次意外出山的时候,秦家被诛已经过了一年多,而她病逝发丧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海
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爱了一辈子的姑娘,悄无声息的、孤孤单单的香消玉殒在冰冷的深宫中
那时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么浓烈的恨意!
他本是谦谦君子,学着忠君之道爱国之仪,哪怕是在她嫁给太子的时候也只是自己痛苦、从没想过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可是他的隐忍他的退让都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什么?!
他与柳家决裂,从族谱中亲笔划掉自己的名姓,在亲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走出柳家府邸、再不曾踏入半步;他第一次请求那个向来为他所忌惮所保持距离的弟子,请他照看她留下的孩子
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不是才华、不是家世,而是权势!
他早该明白的!
如果能早点明白,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违、甘愿被千夫所指,也要护下他的爱人、护下她的家族!
枉费他自诩见识过人,枉费世人赞他天纵之才
他不过是个,连自己爱人都留不住的蠢物!
“罢了,先不说这些了,她一定不愿我,对她的女儿说起她的伤心事。”柳如是突然温和一笑,眉宇间隐约可见年轻时艳绝京华的清俊风流:“她最是好面子不过,永远光鲜亮丽的才高兴。”
“是呢。”殷颂弯弯眼:“母亲在宫里,无论何时都得是妆容精致衣着得体,便是偶尔下厨为我做羹,也得穿着亮丽的宫装,等做好了看见宫装上的污渍,又不高兴的在那里嘟嘴。”
柳如是失笑,眼角却渐渐红了:“是了,她一直如此,从没变过。”
世人只知道秦家嫡长女、大梁纯慧贤皇后清冷如仙、雍容高贵,但只有他们这些最亲近的人才知道,那个人,也不过是个喜欢打扮漂亮、喜欢纵马歌舞,喜欢撒娇生气的傲娇姑娘!
两人仿佛有了共同的秘密,不禁对视一笑;笑过后,柳如是摆摆手:“说说你吧,你如今……”
“我过的很好呢。”殷颂垂眼,微笑道:“我吃得好、住得好、更在为了我想要的东西而努力,非常的,充实。”
柳如是默然片刻,叹气:“她,约莫不愿见你过得如此辛苦,比起刀光剑影,她更愿意你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殷颂只是笑,轻轻道:“先生,您这样劝我,可是您,真的也甘心这样么?”
这一次,柳如是没有说话
“先生为了爱,而我为了亲,都是情深,您之心如何,我之心亦如何。”她缓缓握紧茶杯,杯上凹凸起伏的雕文几乎刻进掌心:“此生此世,不报此仇,我誓难为人啊!”
柳如是又沉沉叹口气,不只是慰然、还是难过
“罢了,你长大了,随你的心做事,都无可厚非。”他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你可知,怀瑾一直站在哪儿看着你,那紧张的模样,倒像是怕我把你怎么了?”
怀瑾?
这称呼虽陌生,但联想到外面只有那一个男人,倒也不难猜到是谁
殷颂不禁露出笑意,克制着没有转头去看他,只轻咳两声欲盖弥彰:“是么!说不定是在看您呢,他很尊重您的,。”
柳如是笑着摇摇头,却解释道:“他昔年曾在我身边以师徒之名呆过一段日子,我看他戾气太重,想压一压他的性子,就给他取了个雅名”怀瑾“,望其温和宽厚。”
温和宽厚个啥,还是个黑心肝的老男人!
殷颂撇撇嘴,却连嫌弃里都带着情人间的骄矜亲昵,柳如是看着,心里渐渐放松下来
虽然听霍劭说着两情相悦,但只有在亲眼见过之后,他才能安心
他太清楚自己那个弟子是个怎样的人,隐藏在冷峻之下的,是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与占有欲,但他无欲无求时,自然是没什么,但当他真有了想要的东西,那就算翻天覆地、也一定得得到!
而殷颂,是他知道的,霍劭第一个、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的欲求!
好在,她也对他有情,以他的能力与性情,两个有情人,总不至于走得太艰难!
“怀瑾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柳如是徐徐道:“我门下有过许多才俊,但天纵之才也总会有些地方不合人意;千琉多智近妖,却少了些正直与铿锵;墨轩沉稳毅然,却有些严苛古板;而怀瑾,既变通又坚定、既沉毅又锋锐,既铁血又温柔,他的心性、手腕,皆是我平生今年,甚至就连我,也觉得不如他许多。”
谁不喜欢自己的男朋友被尊敬的长辈夸赞呢,殷颂尽力压着想要翘起的唇角:“您这么夸他,他可不是得意坏了!”
虽然有时候想打他,但果然她的男朋友,是这世上最好的男朋友呢!\(≧▽≦)/
——还没有认识某人更深真面目的、尚未作死被欺负坏了的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