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早听你大哥说起过你。”
行宫水榭中间的翘角亭内,伴着清缓的丝竹之音,殷颂看着对面年轻的男子,轻笑
“你大哥那性子,说起谁都是一副轻慢的模样,但说起你这个弟弟时,却总带了几分笑意。”
晏怀安微微一笑,谦逊道:“怀安自小到大,多赖大哥照顾,让大哥操心了不少事。”
“你这就是太谦虚了。”殷颂道:“他远在建安,再有通天手段,也总有顾念不到的地方,但而今晏氏能如此安稳,你可是出了不少力的,他是真的为有你这样的弟弟高兴。”
晏怀安早知道元昭帝姬与自己哥哥私下交情很好,也不隐瞒,只笑:“旁人都说大哥桀骜不驯,做事皆随心所欲、也不顾念家里;可怀安却知道,大哥是在为晏氏寻找出路,怀安不才,帮不了大哥许多,但为大哥守个就后宅太平,却还是做得到的!”
殷颂摇摇头:“见多了兄弟阋墙的,像你们这般真能做到兄友弟恭的,着实是一桩幸事!”
晏怀安倒是淡定:“兄弟阋墙,不过是因为后者野心太盛而前者实力不足;兄长为嫡为长,天纵之才多智近妖,待我们这些兄弟都极是照顾,怀安对兄长心悦诚服,日后兄长带着晏氏,怀安辅佐左右,便足够了,若是再想旁的,那才是自不量力!”
殷颂看着他清秀平静的容貌,只觉得很有意思
晏千琉也真是本事,这样一个弟弟,他都能笼络的严严实实,明明自己也出类拔萃,却仍忠心耿耿为他守着后方
她就说,他在建安一待几年,一心周旋于官场,像是半点不担心扬州的样子,也不怕谁动了歪心思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原来他早就留着后手呢!
不过这样她也能放心了,殷颂笑道:“你们兄弟,都是妙人;也罢,孤唤你来,也不过是想好好感谢你一番,世族子弟多清傲,初入官场怕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适,又恐与寒门士子有所冲突,还望你多多从中调解。”
她想用这些世族的下一代来牵制世族,自然是要那些更得世族重视的下一代,各族入仕的除了旁支,嫡支嫡脉也不在少数,还是那句话,殷颂到底是外人,但晏怀安不同,他既是晏氏嫡脉、地位尊崇,又向来在世族中风评极佳,由他调和,是再好不过
晏怀安站起来,认认真真拱手行礼,沉声道:“殿下,请您放心,兄长既然尊您为主,那晏氏也会唯您马首,怀安必然尽力而为,力保世族入仕一事!”
殷颂缓缓站起来
“这话孤与你兄长说过,但也想再与你说一遍。”殷颂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晏氏的诚意,孤铭记在心,将来孤在一日,晏氏便是南域世族之首一日,无人可动摇。”
……
七月上旬,元昭帝姬千里加急上奏朝廷,言及世族子弟入仕一事
南域晏氏、洛氏,主动派族中嫡脉入仕,其他世族纷纷效仿,南域七十二世族,共有近三百年轻士子入仕,其中各族嫡支,也有几十人之多
这个人数,相对于朝廷每年科举的全国士子,不过沧海一粟,但这些可全都是世族子弟啊!这些年世族纷纷收拢羽翼、限制后辈入朝,大梁已有足二十多年,不曾有如此大规模的世族子弟入仕
殷颂送去的奏折言辞动人,吹捧是诸世族感念皇帝恩德,才行此举动,皇帝只觉是连世族都向自己服软,大喜过望,降下大量赏赐,千里迢迢送去江南
众官员面上带笑,欢欢喜喜说着喜庆话,可心里一个个都沉了沉
再有才华的寒门士子入朝,也得蛰伏几年甚至十几年,威胁不到他们这些高官老臣的地位;但这些世族子弟不同,他们性情高傲、一身锐气,更兼有庞大的世族支持,只要稍有所作为,功绩就会积累得很快,官位也会升得很快,若是其中翘楚,就如现在风头正盛晏大学士,俨然已经压下了诸多老臣,走到了大梁最顶层的那个权利圈子
流水的勋贵铁打的世族,勋爵之子能在朝中占得先风,那世族子弟的优势,还要更胜过勋贵子弟!如此多的世族子弟入仕,威胁的不止是这位朝臣子息的地位,更甚至是威胁到他们本身的地位!
一时之间,晏府、宁国公府、丞相府等几个勋贵府邸门庭若市,提着礼物前来拜会的官员络绎不绝
“大人,晏府闭门谢客了,说是晏大人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小厮快步走进书房,跪下朗声道
“风寒。”书案前的男人扔下一本批过的奏折,扯了扯唇角,嘲弄道:“一月病两三次,他倒是娇贵。”
书房里除了他,还有吏部尚书郭云,礼部尚书付瑞和大理寺卿石安,都是齐王一脉的心腹
自从荣王失了圣宠被贬为安王,朝中风向一下子就转了,齐王成了炙手可热的新宠,虽然碍于宁国公的兵权,大臣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转向,但也暗地里都多多少少向齐王示好
所以这些日子,他们都过得相当舒心,正准备下一步更进一步呢,可还没等他们享受够呢,这天就要变了
郭云有些忧愁道:“世族子弟入仕,朝中势力怕是要有所变动。”
世族子弟本身水平就高,又有世族为他们背书,谁都不敢抢他们的功绩,更甚至还要在他们身上堆功劳,一个个的没多久就可以青云直上
但其实这些还好,毕竟他们都已处在如此高位,不必担心地位被威胁;但世族子弟入仕,就意味着世族要插手朝堂,那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要在太子人选上横插一道?!
大梁往上细数四代,肃宗便是娶了世族嫡女,然后被世族生生推上了皇位,肃宗感念世族恩德,大加封赏,那一代世族出尽风头,甚至有魏晋时门阀更尊于皇族的声势
肃宗本身性情孱弱,并无为皇者的铁血手腕,在后期即使意识到对世族宠幸过甚,也无力扭转回天;而他的继任者代宗更是世族皇后之子,加之世族气候已盛,他也不能彻底翻脸,无奈只能尽力压制世族,经过多年软磨硬泡,直至先帝一代,才算让皇权压过世族之权,但世族在大梁特殊的尊荣地位,却一直绵延至今仍不曾消退
之前世族撤权,可着实让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而今齐、安两王正是焦灼的时候,若是世族选择了其中一方,那这种平衡势必要打破了
石安也道:“晏千琉是晏氏嫡长子,世族必然向他倾斜,他与宁国公交往颇多,会不会引导世族投靠安王一派?”
左相一直淡淡听着,道:“晏千琉不会跟着安王的。”
安王那个蠢货,他那傲慢的性子如何看得上?!更有宁国公在他头顶,他才不乐意屈居他人之下!
“晏千琉是元昭帝姬的人。”左相道:“不要被他长袖善舞的伪装蒙蔽,他不是因为是保皇派的人才与元昭帝姬交好,只是他效忠于元昭帝姬、才归于保皇派一脉。”
几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没想到晏千琉那样高傲的人,连齐王安王否看不上,竟臣服于一个女人!
但想想对象是那位元昭帝姬,又觉得有三分道理
“元昭帝姬与安王有大仇,那世族岂不是会倾向于咱们?”石安有些兴奋道
左相与元昭帝姬的几次合作,他们这些心腹都知情,本以为此次也会是如此,正是高兴时候,却发现左相面上无半点喜色,唇角甚至带了三分冷意
“谁说她只能在齐王安王中间选。”他道:“你们都小看她了,她的野心,可更甚于此!”
此次下江南,无论是在青州学府拉拢士子,还是在扬州笼络世族,在广为人知之前,她都不曾有半点消息传出,更别提如之前般特地传来信笺告知
齐王也只是她的一个跳板,她现在翅膀硬了,已经打算甩开他们自己高飞了!
无论是投靠哪位成年皇子,左不过最后是个富贵闲人!很显然,她的野心要远胜于此!
“宫中还有好几位年少的皇子,她只要支持其中一位,待他日帝崩,新帝登基之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镇国大长帝姬,可摄政朝野!”左相眉宇渐渐冰冷:“不要把她当成可以随意利用的傀儡,那个女人,比你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